“鮑勃,我叫鮑……”
他被嚇壞了,不顧一切發出高亢的淒厲尖叫只爲了讓囚牛聽懂,後半句話卻被站在旁邊的巨人騎兵當場打斷————狠狠一腳踢中他的臉頰,那邊牙齒碎裂,割裂了舌頭。
“用不着那麼大聲,我有耳朵。”囚牛蹲下身子,伸手抓住歪倒在地的斥候頭髮,冷笑着說:“小點兒聲,否則我就割掉你的舌頭。”
鮑勃強忍劇痛隨着囚牛的動作仰起頭,鮮血從他的嘴裡涌出。痛苦驚恐的眼睛裡釋放出仇恨,還有隱隱的鄙夷,但表面上看起來已經屈從。
“不相信是嗎?”囚牛看穿了白人斥候的內心想法,也不解釋,只是臉上仍然掛着令人猜不透的笑。他側過生,吩咐站在對面的那名騎兵,衝着鮑勃努了下嘴:“把他的左手給我剁了。”
鮑勃是個聰明人,而且反應很快。他幾乎是立刻明白了囚牛的想法,身體如泥鰍般瘋狂扭動着,帶血的口中發出恐懼到極點的含糊低語。
“我相信,我明白了,我懂你的意思……我說,我什麼都說。”
剁掉左手還有右手,通過書寫一樣可以進行交流。囚牛沒有撒謊,也絕不是恐嚇,他的確有充足理由割掉鮑勃的舌頭。
“很好,看來你是個聰明人。”囚牛的英文來自天浩親自傳授。他滿意地看着已經服從的白人斥候:“鮑勃……嗯,就是這個名字。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包括你們的將軍、人數、物資、下一步計劃……記住,不要有任何遺漏。”
說着,囚牛轉身朝着另一名被抓住的白人斥候那邊看了一眼:“你們得分開審訊。我會把你們各自說的情況對照印證。如果誰撒謊……呵呵……”
後面的話他沒說,也沒有說的必要。
……
弗拉馬爾沒有留在原地等待消息。派出斥候的同時,大軍也開始往西面移動。
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巨人不是想象中那麼簡單。寒冷的天氣有助於頭腦保持清醒和冷靜,弗拉馬爾現在最想要的就是一個居留點,不管那是不是所謂的“學抓城”。只要有足夠的房屋,有燃料和食物,他就有信心率領這支軍隊撐下去。
多達五十萬人的大規模行軍並不簡單。弗拉馬爾知道很多士兵對今天早餐感到不滿,大量反感的聲音充斥了整個營地。這種事情在他看來並不重要,督戰隊一口氣殺了幾十個帶頭鬧事的傢伙,再強烈的反對也能壓下去。
公爵特意吩咐“不要槍斃他們”,而是命令行刑隊用斧子和刀劍。後勤供應徹底中斷,彈藥就變得很珍貴,能省則省。
下午,一隊驚慌失措的斥候帶回了壞消息:正前方,也就是通往“學抓城”方向的正西面,出現了數以萬計的巨人軍隊。
隨即返回的另一名斥候也傳來消息:北面同樣發現了巨人軍隊。從目前掌握的態勢來看,雙方應該是想要把維京大軍堵在這裡,以合圍的方式一口吃掉。
弗拉馬爾沒有猶豫,立刻下令全軍就地防禦,挖開土層建造工事。
兩小時後,西面傳來“隆隆”的炮聲。
……
威力十足的炮彈在簡易工事上炸開,強勁的氣浪以落點爲中心朝着四面擴散開來。守衛者連慘叫都無法發出就被撕裂成碎片,熟悉且令人恐懼的硝煙味再次瀰漫了整個戰場。
弗拉馬爾發出最強硬的命令:“進攻!”
他現在已經不考慮糧食和燃料,也不再去想與攻城戰有關的任何問題。對面的巨人軍隊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們的出現再次印證了弗拉馬爾昨天的猜測————巨人軍隊有着一整套超越自己認知的高速聯絡方手段,否則他們的軍隊絕不可能在昨天大規模炮擊後,僅過了一天一夜就從正西方向出現,就連北面也被封鎖。
退卻是不可能的。南面是無法翻越的險峻山嶺,如果掉頭向東前往江邊,會遭到正在河面上遊弋的巨人艦隊猛烈炮擊。
弗拉馬爾抓緊時間召開了戰前會議,他沒有隱瞞,而是把目前掌握的情況向所有參會者和盤托出。然後一再叮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把這些事情傳到到每一個士兵。讓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麼,現在又該做些什麼。
弗拉馬爾不知道“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句話,但他明白士兵在絕境下往往會爆發出令人驚歎的戰鬥力。
只有悍不畏死的進攻才能衝破巨人防線,進而獲得一線生機。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
對面,是元凱統領的龍族第二軍團。
比起以前在磐石寨的時候,元凱整個人變化很大。削瘦的臉棱角分明,小麥色的皮膚略顯粗糙,深黑色的眼睛使他看上去略顯溫和,但這僅限於對自己的族人。
“白人上來了。”
元凱站的位置很高,幾乎將整個戰場收入眼底。雖然是第一次指揮這種大規模戰役,在北方歷練了很久的他卻沒有怯場,發號施令中氣十足,充滿了威嚴。
“開炮!”隨着他一聲令下,副官轉身對不遠處的木製塔樓做了個手勢。手持紅黑色信號旗的傳令兵站在狹窄去足夠高的木欄中間,揮舞旗幟,指向正前方。
多達兩百門的炮羣開始了怒吼。
戰場上騰起一團團蘑菇雲,橘紅色火焰裹挾着黑色煙霧不斷升騰。一發炮彈落下瞬間製造出一個巨坑,散碎的冰渣和泥土漫天飛揚,空氣中迅速瀰漫開濃烈的氣味:硝煙、血腥、糞便……它們互相混合,無法辨別。
維京王國的士兵排成四列橫隊,冒着密集的炮火拼死向前。
劇烈爆炸撕裂了整條戰線,橫隊中間出現了一個個血肉與泥土構築的窟窿。有人被巨大的力量從地上掀起,飛起十多米遠;有人被當場炸斷了脖子但沒有立刻死去,像受傷的蚯蚓那樣在泥地裡慘叫着掙扎;還有人炸斷雙手,卻因爲受傷導致身體陷入短暫麻木,毫無察覺,繼續向前邁着機械的步伐,直到兩秒鐘後劇痛來襲,這才突然發現雙手盡斷,想要轉身逃跑已經來不及了,被從頭頂落下的炮彈炸得粉碎。
弗拉馬爾在後面看得雙眼通紅。
“散開,都散開啊!”
“不要排的那麼擠,所有人散開。”
“該死的,難道你們都是睜眼的瞎子嗎?統統散開,前後拉開距離,不要停,加快速度衝過去!”
第一波進攻,他派出了三萬人。雖是試探性攻擊,弗拉馬爾心裡多多少少也帶有一些僥倖心理。
火炮威力雖然,卻極其沉重。對面這支巨人軍隊說不定因爲來得匆忙,沒有攜帶重型武器。
雖然我之前下令全體渡河,但畢竟來得匆忙,說不定對面的巨人也是接到命令匆匆趕來。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可能還有機會。
鋪天蓋地的炮擊打碎了弗拉馬爾最後一絲幻想。他終於明白自己踢到了鐵板。這根本不是猜測中的遭遇戰,對方早有準備,說不定還對這片戰場非常熟悉,就等着維京士兵們自投羅網。
弗拉馬爾不知道什麼叫做“散兵線”,但他學得很快,看出躲避炮火且減少己方損失的最好辦法就是分散進攻。這樣做的確會造成進攻方無法保證火力優勢,畢竟排槍戰術已經在過去數十年間,通過大大小小無數次戰鬥被證明行之有效。然而弗拉馬爾不敢,也不能按照以往的經驗去做,他只能在不多的幾個戰鬥選項中絞盡腦汁,尋找獲勝機率最大,對自己最有利作戰方案。
第一波攻擊隊很快在炮擊中消耗殆盡。不等戰場上的硝煙完全散盡,弗拉馬爾立刻派出第二攻擊波,同樣還是三萬人。
他當然明白添油戰術是大忌,然而一次性投入更多兵力,五萬,甚至六萬,只會使進攻羣變得密集,造成無謂的損失。
“記住,一定要衝過去!”他渾身上下遍佈血污,像瘋子一樣在各級領隊軍官面前連聲咆哮,毫無貴族風度可言。
對面的巨人一直在開炮,到現在也沒看到他們派出步兵。
這再次讓弗拉馬爾產生了幻想————也許北方巨人尚未開發出火槍,他們只擁有火炮。
如果他們打光了炮彈,接下來我就有可能扭轉戰局。
在弗拉馬爾看不到的山崗上,元凱繼續下達冷酷且不帶感情色彩的命令。
“開炮!”
維京士兵的陣列再次變得凌亂,只是這次他們從死去的同伴身上吸取了經驗,戰列沒那麼集中,單兵個體之間距離約爲三米,有些聰明的傢伙甚至拋棄了軍事教典上規定的做法,他們貓着腰向前小跑,聽見炮彈呼嘯的時候立刻加速,要麼從地上拉起一具屍體擋在身上,或者就地臥倒,還有人乾脆跳進附近的彈坑,不想也不願意繼續往前走,就這樣趴在坑邊瞄準射擊。
這根本談不上什麼進攻,充其量是一羣無法違抗命令的士兵在自救。
弗拉馬爾極力保持着一副很隨意的樣子,只是他的表情陰沉到極點:“第三攻擊波,前進。”
對面的巨人炮擊烈度明顯變弱。也許是他們不願意浪費炮彈,也可能是炮彈快要打光,但無論真實情況究竟是什麼,對弗拉馬爾來說都是好消息。這意味着有更多的士兵能越過戰場進入火槍有效射程。
無所不能的聖主今天沒有降下任何福祉,更沒有庇佑祂的忠實信徒。元凱調整了炮擊方略,讓各炮隊跟隨信號兵和觀察員的指引不間斷開炮。這樣做主要是爲了降低消耗,畢竟這裡距離龍族領地很遠,各種軍需物資補充起來很困難。
“讓步兵上吧!”元凱臉上掛着鄙夷的嘲笑:“讓那些白人嚐嚐厲害。”
第二、第三攻擊波終於在弗拉馬爾期待的目光注視下貼近了巨人陣地。正當他惴惴不安思考着巨人將以何種方式防禦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密集的槍聲,跑在最前面的維京士兵成片倒下,齊刷刷的就像有一柄巨大的無形鐮刀,正握在死神手中,肆無忌憚收割人命。
公爵連忙舉起望遠鏡,朝着那個方向努力睜大眼睛。
他看到與地面齊平的位置伸出無數黑洞洞的槍口,還有一個個略微高處地面,在煙幕中不斷搖晃,如不仔細看根本難以分辨的黑色人影。
那些該死的巨人竟然藏在地下?
弗拉馬爾不知道什麼叫做“戰壕”。他按照自己的理解,下意識認爲巨人在那裡挖了一條淺坑,就這樣趴着,以高過頭頂的地面爲掩護,直到維京士兵們衝過炮火封鎖線,來到近處,才趁其不備突然開槍射擊。
公爵呆住了!
“這……這是什麼戰術?”他喃喃自語,臉上全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爲什麼要趴着?
好像這纔是最符合射擊的姿勢?
硝煙瀰漫,鏡頭裡的畫面變得模糊。弗拉馬爾覺得腦海深處有無數的念頭在這一刻閃現。他忍不住想要得更清楚些,下意識擡腳往前走了幾步。這完全是無意識行爲,激動、震驚、駭然、惶恐,還有發現了寶藏般的亢奮,所有這些情緒支配着他迫切需要探究北方巨人的秘密。
地面全是泥土和石塊,崎嶇不平。他只顧握着望遠鏡向前看,沒留意腳下,被石頭絆得當場一個踉蹌,跪倒在地。
他現在腦子裡全是疲勞、狂怒的聲音,以及深深的恐懼。
他感受到腳下的岩石和泥土都在震動,堅實的地面因爲爆炸而獲得了力量。在這股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量面前,自己只是一條可憐的小爬蟲。
“給我一支槍。”弗拉馬爾沒有站起,他雙眼瞪直了盯着對面,彷彿要透過濃密的煙霧看穿一切,同時不顧一切發出嘶吼:“快拿支槍來,現在就給我!”
副官及周圍的侍從們紛紛愣住。他們並非聽不懂弗拉馬爾的嘶吼內容,只是一時間無法理解。片刻,副官快步跑到近前,關切地問:“大人,您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