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絲毫沒有“我做錯了”的意識。
王子不可能犯錯,這是王室成員的特權。
儘管非常惱怒,牛偉戰卻強行控制自己沒有翻臉,更沒有轉身離去。他心裡同時充滿了挫敗感和深深的報復慾望。兩種思維之間並不矛盾,也談不上具體某種想法佔據上風。
他不願意認輸,也不會按照天浩的要求,交出在邊境哨卡抓人衝卡的百人首。
那畢竟是自己親信,代表着我的臉面。
“讓你的人把路讓開,我和我的軍隊要去南邊。”牛偉戰決定對這件事冷處理,不再提及,直接選擇漠視,轉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別的方面。他用早已習慣的命令式口吻向天浩發話:“你是雷牛部的族長,有義務向我提供幫助。”
天浩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去南邊?”
“我要去打鹿族人!”牛偉戰覺得自己終於掌控了談話主動權,他臉上再次浮起狂妄傲慢的神情,不屑地說:“無論你是否投票給我都不重要。牛族的大王從來都是用軍功來證明自己。就算你攻下了斷角城又怎麼樣,沒有滅掉整個鹿族,沒有用鹿王的人頭做成骨碗,就永遠無法得到承認。”
第一次聽到雷牛部與鹿族開戰消息的時候,牛偉戰覺得天浩一定是瘋了。
斷角城易守難攻,除了地勢險要,鹿族派駐的守將也很關鍵。鹿平德雖說不是什麼名將,卻勝在爲人謹慎,極其穩妥。多年來,斷角城在他的主持下穩如泰山,牛族多次進攻都沒能討到好處,加之久攻不利,也就逐漸演變成兩族對持,保持相對平靜的局面。
更令人震驚的消息還在後面————狂牛部和野牛部竟然與雷牛部合力進攻鹿族,一口氣滅掉了青鹿、白鹿、牡鹿、玄鹿等部,捕獲了多達數十萬俘虜。
北方蠻族最重視的就是軍功。“謀略爲王”在野蠻人看來就是一句笑話,他們只相信長刀和戰斧,相信砍人腦袋是彰顯自己力量的最正確方式。
強烈的嫉妒心折磨着牛偉戰,他感覺一大筆原本屬於自己的財富被天浩拿走,就像嘴邊的肥肉被人搶走,再也不會回來。
牛偉戰對天浩的印象不是很好。起初是因爲上次在黑角城的會議,其實兩人之間並無交集,牛偉戰對這個年輕人也沒有惡感,可事情沒有按照預期的方向進行,二弟牛偉方從中插了一腳,導致天浩得到關鍵性一票,成爲雷牛部代理族長。
牛偉戰感覺心裡很不舒服,就像被強迫着吞下不喜歡的食物。他的邏輯很簡單————支持二弟牛偉方的人,必定是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幾個月前,牛偉方離開黑角城前往雷角城,據說是爲了拉攏與天浩之間的關係,想要娶他的妹妹爲妻。當時聽到這消息的時候,牛偉戰自己也有些動心。他很清楚,天浩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實力劇增的雷牛部已經成爲整個牛族第一大部。如果與狂牛部和野牛部聯合,無論實力還是軍力,將對傳統王室的黑牛部形成碾壓。放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未來就充滿了太多的變數。
牛偉戰也想過離開黑角城,到雷角城走一趟。他相信以自己的獨特魅力,肯定要超過二弟牛偉方。娶天浩的妹妹爲妻是一步妙棋,費不了多少力氣就能把他拉攏進己方陣營。何況自己是排名第一的王位繼承人,就算天浩與二弟牛偉方之間存在交情基礎,可是在權力面前,只要是聰明人,都會做出正確選擇。
三妹牛豔芳恰好在這個時候回到了黑角城。
她直接找到牛偉戰哭訴,口口聲聲雷牛部族長牛天浩欺負自己,同時蔑視王族,目無尊長,以下犯上。
牛偉戰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什麼德行,心裡冷笑的同時,也對天浩及其家人充滿了好奇。
“你親眼見過牛天浩的妻子,真有那麼醜?”
“她一點兒也不胖,是瘦到極點的那種類型?”
“你說什麼,牛天浩的老婆看上去體重最多不超過七十公斤?”
令人詫異的消息從牛豔芳嘴裡不斷蹦出來,爲了證明,她叫來了一大堆隨行的親信。
牛偉戰知道牛豔芳頗有心計,但這種事情她應該不會撒謊。因爲描述某個女人相貌醜陋很難作假,只要隨便看上一眼就能知道真僞。
雷角城太遠了,爲了驗證大老遠跑一趟實在不划算,何況天浩身爲族長,自己身爲王子,跑到別人家裡就爲了看一眼對方的老婆……這種事情說出去不免引人浮想聯翩,編織出無數顏色瑰麗的故事。
牛偉戰找到大國師,從巫彭那裡得到了準確答覆。
“是的,阿浩的妻子名叫阿依,是個很瘦的女人。”巫彭的回答非常謹慎,不偏不倚,但“很瘦”兩個字足以說明一切。
牛偉戰緊接着提出第二個問題。
“你問阿浩的妹妹啊!嗯……她很活潑,是個可愛的姑娘。”巫彭從不在這種事情上撒謊,儘管有些難以開口,卻沒有隱瞞,只是話語較爲婉轉:“天霜也很瘦……但只要多吃點兒東西,她很快就會胖起來。”
牛偉戰覺得腦子裡天雷滾滾,想要放聲狂笑卻笑不出來,甚至哭笑不得。
老二眼睛瞎了,爲了得到王位,居然放下身爲王室成員的尊嚴,跪着趴着去舔區區一個族長的屁股,娶一個醜到極點的女人爲妻。
可是換個角度來看,牛偉戰也不得不佩服二弟牛偉方的堅韌與強悍————那麼醜的女人都能下得了手,還有什麼事情是他不能做的?
連屎都敢吃的人,他有足夠的胃口吞下全世界。
強烈的危機感籠罩着牛偉戰,他捫心自問:假如換了是我,能做到嗎?
答案是否定的。
牛偉戰只能把目光轉向其它方面。
正好在這個時候,傳來雷牛部與鹿族合力共戰虎族人,大獲全勝的消息。
戰報文書上沒有具體戰鬥經過,卻註明了令人激動,渾身血液流速加快的醒目戰利品————足足兩千匹沒有閹(和諧)割過的公馬。
這是千百年牛族夢寐以求,絞盡腦汁,想盡辦法也沒有得到的寶物。
區區一個代理族長,他做到了。
大國師將戰報公開,黑角城上下,所有官員紛紛讚歎不已,還有人提出應該爲此舉行盛大的慶典。考慮到牛族目前尚未選出新王,提前慶典不合乎規矩,大國師否決了這個建議,將其延後,等到秋天全族收穫,新王登基再說。
牛偉戰嫉妒得雙眼發紅,他深深感覺到來自二弟牛偉方的威脅。
只有軍功才能壓倒聯姻帶來的權力變更,只有在戰場上收穫巨大才能穩定自己的地位。只有率領軍隊擴大族羣領地才能得到支持……貴族們的態度非常重要,甚至可以把狂牛部和野牛部爭取過來。
牛偉戰選定的目標很準————鹿族人。
鹿族只剩下最後一個雄鹿部,主城雄鹿城北面是平原,無險可守。
以牛族軍隊強悍的戰鬥力,這就是一顆掛在樹上熟透的果子,伸手就能摘下。
六十多萬鹿族人,再加上他們此次獲勝得到的虎族俘虜,以及各種戰利品……牛偉戰彷彿已經看到自己得勝返回,在黑角城王宮正前方廣場上接受無數人歡迎,讚譽聲如潮的美麗畫面。
“你要去打鹿族?”天浩不由得失聲冷笑起來,他的目光很平靜,夾雜着毫不掩飾的譏諷。
牛偉戰沒能聽出他話裡隱含的意思,渾然不覺,態度依然強硬:“我以王子的身份命令裡出兵協助。”
天浩看了一眼站在王座側面,同樣面含諷刺的廖秋,視線重新回落到牛偉戰身上:“你想要我出兵幫你?”
“雷牛部必須出兵二十萬。”牛偉戰音量很大,狂熱與亢奮使他的血在燃燒:“我給你三天時間,必須完成兵力集結。”
他隨即補充道:“還有,你必須準備足夠的糧食。如果因爲缺糧導致戰事失利,你將承擔所有罪責。”
看着牛偉戰那張被正義感和傲慢牢牢佔據的臉,天浩忽然笑了。
“命令?”他咀嚼這兩個字:“我剛纔聽到你說“命令”這個詞?”
牛偉戰反應不算慢,他已經察覺到自己的口誤,儘管有些後悔,卻不打算對此作出糾正。他挺胸擡頭,雙腳分開,覆蓋在鎧甲下面的發達胸肌高高鼓起,再次強調自己的身份:“我是王子!”
“我是雷牛部的族長。”天浩以冰冷的語調反擊:“我同樣擁有“王”的稱號。按照牛族法律,我的身份與你對等,甚至在某些方面,有着比你更多的權力。”
牛偉戰臉色頓時變得陰沉下來:“你好像忘了,再過幾個月,我會成爲新的牛族之王。”
“我的記憶力一向很不錯。”天浩淡淡地說:“你可以在幾個月後對我下這道命令。至於現在……”
他停頓了一下:“雷牛部不歡迎你,帶着你的人,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順便說一句,我不會出兵,更不會提供糧食。”
牛偉戰的表情有些危險:“……你要爲你今天說過的這些話負責。我保證,你會後悔的。”
看着他那雙在憤怒驅使下微微抽搐的眼睛,天浩舒展了一下身體,笑了。
“你覺得我是傻瓜嗎?”
“從去年到現在,那麼長的時間,你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選擇這個時候。斷角城還在鹿族人手裡的時候你怎麼不來?我和狂牛、野牛部聯合的時候你在哪兒?我佔領了白鹿城,之所以留着雄鹿城不打,是爲了下一步計劃做準備。區區六十萬人我根本不放在眼裡,沒想到你認爲這是一塊肥肉,只要伸伸手就能抓過去,是這樣嗎?”
“爲了打出今天這個局面,我付出了很多努力,雷牛部也付出了巨大代價。你從黑角城過來,應該看到沿途有很多人在修路。你以爲平坦的道路是神靈賜予的禮物嗎?你以爲二十萬大軍是說動就動,只要三天時間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集結起來?”
“糧食……別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從黑角城出發的時候就沒帶多少糧食。你的給養只能維持黑角城到到雷角城這段距離,再往後就沒了。你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從我這裡得到補充,你覺得我會服從你的命令,像狗一樣跟在你屁股後面搖尾巴?”
整個大殿裡只有天浩的聲音在迴盪,包括牛偉戰在內,所有人沉默着,一言不發。
他臉色蒼白,一大片不正常的潮紅隨即浮出,進而轉化爲鐵青,死死籠罩在臉上。
戰爭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尤其是大規模出兵,糧食補給需要後勤系統源源不斷的供應。牛偉戰很清楚自己在這方面有着無法克服的短板,從黑角城供糧實在太遠了,光是沿途消耗量就大得驚人,更不要說是運抵前線。
他早已將黑牛部視爲自己的私產,無論人口還是物資儲備,能不動就不動。帶出來數萬軍隊已經是牛偉戰能接受的最大底線。他的想法就這麼簡單————父王雖然殯天,可餘威尚在,加上自己的王子身份,至少有八成把握能讓雷牛部服從命令,出兵出糧,幫助自己得到赫赫戰功。到時候,雷牛部因爲利益捆綁在一起,自己在秋季族選上登基爲王,自然是毫無懸念。
來自上位者的命令很管用。在牛偉戰數十年的人生經歷當中,他使用過無數次,每次都收到應有的效果。
他臉上寫滿了屈辱和憤怒,再也無法控制,徹底爆發。
“我是王子!是先王的長子!”他擡手指着天浩,厲聲喝道:“我命令你立刻出兵,調集糧食!”
天浩端坐在王座上紋絲不動。
“你和你弟弟區別真的很大。”年輕的族長眼裡透出譏諷:“牛偉方身上雖然有很多缺點,但他知道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連提都不能提。而你……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