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臭的大雨還在下,泥濘的土路上只有兩條筆直的車轍印,路旁的草早已枯死,濃郁的大霧仍然伸手不見五指。
少年在奔跑,終於在某一刻,看到了死寂的石碑。
石碑上的字早已看不清楚,但這熟悉的場景還是讓少年有了幾分放鬆,有了記憶裡的座標,他很快找到了回村的路。
送了口氣,少年拖着疲憊的身體緩慢的推開了家裡的木質門。
“咳咳,是方遠回來了啊,快來吃飯。”
木質門關閉,門外的濃霧被隔絕。
“媽,怎麼都不點燈啊,前兩天陳師傅不剛給我發了工錢,蠟燭咱還是升的起的。”
雖然這般說,但是少年,還是出門去廚房熬了藥,纔回來點了燈。
昏黃的燈光被點亮,白色蠟燭開始流淚,少年的臉被燈光照的明滅不定,像是油畫裡的誇張手法。
“知道了,知道了,快過來吃飯,去城裡買藥辛苦了吧,這年頭,戰亂多,咱們這裡若是其了亂,恐怕日子就難了呀。”
少年將蠟燭放在了桌角,笑道:“那也不是壞事,你兒子有手藝,還有一把子力氣,就算是被城裡人抓去當兵,也能打下一番事業。”
“瞎說,就你這瘦弱的樣子,大人們又怎麼可能捨得抓你去當兵,那不是給他們添亂嗎?”
嘀嗒嘀嗒的水聲不知道從哪裡漏了下來,滴在了滿是灰塵的桌子上,竟然還滾成了小泥球。
“漏雨了?等雨停了,我去修修屋頂吧。”少年似乎這纔想起端起來的藥,現在燭燈的昏黃燈光中看了一下,發現裡面沒有滴進去什麼奇怪的東西,於是鬆了口氣,將手裡的碗遞到了母親面前,笑道:“媽,該喝藥了。”
長滿屍斑的乾枯手掌接過盛滿藥的碗,嘶啞着聲音道:“你呀,也別隻想着媽,快點吃飯,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再這麼下去,恐怕就該營養不良了。”
少年搖頭:“我要看着媽把藥喝下去,我才吃飯。”
燭光未能照到的黑暗裡,似乎亮起了兩道淡綠色的眼睛。
“方遠,又淘氣,咳咳,好好好,媽把這藥喝了,不讓你擔心。”
燭燈的火焰一直搖曳不定,直到少年聽到了咕咚咕咚的喝藥聲。
只是,這喝藥的聲音太急切,如同牛嚼牡丹。
“媽,別燙着。”
黑暗裡的碗被推了過來,藥的吞嚥聲音也消失了。
“方遠,藥,媽已經喝了,現在可以好好吃飯了吧?你可是許久都沒有跟我一塊兒吃飯了,肯定想媽的手藝吧。”長滿死人斑的手臂將不少可口的農家菜推到了少年的跟前,像是禮尚往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媽,你真是老糊塗了,你難道忘了大夫是怎麼說的了,要多吃藥,每天都要增加一碗,你瞧,兒子早就給你備好了。”
少年又推出了一碗藥湯,不知道是有意無意,那隻嘲滿死人般的手掌似乎顫了顫,才接過了少年的藥。
“是媽老糊塗了,原來還有一碗,瞧我這記性,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咕咚咕咚的灌藥聲再次想起,這次似乎更快了一些,好像有種緊迫感在蔓延。
燭火再次搖曳了起來,就像是被某隻不知名的東西吹着。
“媽,不用喝那麼快,這裡還有一碗呢。”
少年沒有等對面的母親喝完,就把藥推了過去。
對面牛飲的聲音突然卡頓,似乎時間定格了片刻,但是很快,一切都流動了起來。
“還有一碗呢。”對面喝藥的聲音明顯輕了很多,就像突然發現藥的甜美。
只是,燭火越發搖曳不定,就像是此刻,那東西已經貼在了蠟燭火焰上吹。
昏黃的燭火進蒙上了一層綠色的光暈,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污染了。
“媽,這魚湯真美味,可我怎麼不記得咱家裡養過魚?”
對面的母親想要開口,但是下一刻她又住嘴了,因爲剛剛還是盛滿魚湯和魚的菜碗,已經被少年倒滿了藥湯,然後推到她的面前。
“媽,這次大夫說了,要多喝藥,這樣才能好得快,之前就是因爲喝的少,才身體越來越虛弱。”
“咳咳,媽已經全喝了,不辜負兒子的一片孝心。”燈火恢復正常,母親也喝完所有的藥湯回屋休息了,整個屋裡只有少年收拾碗筷的聲音。
“城裡的藥越來越差了,以後只能去亂葬崗碰碰運氣了。”少年輕嘆,但爲了母親的健康,還是決定勇闖險地。
“還是先去買點蠟燭吧。”收拾好一切,少年沒時間休息,拿了一個油紙傘便出了門。
在這個吃飯的時間,整個村裡都靜悄悄的,有些連燈都沒有打開,像是根本沒有人,但是若仔細貼在一扇扇木門上,用耳朵仔細的聽的話,可能會感覺到進食的聲音。
“村裡大多數都是貧困戶,年輕者都充軍去了,也就他身體太弱,沒有達到參軍的要求,只能跟着陳師傅學習木匠活,爭取能夠出人頭地,有一番好的出路。”
“有人嗎?開門啊!”
木門內的進食聲戛然而止,就好像被按下暫停鍵。
“誰?”
“我呀,方遠,來買蠟燭呢。”
少年貼在木門上,耳朵聽到了一些稀稀疏疏的聲音:“這小子還沒死呢,命也太硬了吧?咱們的鬼蠟燭可是鎮店之寶,難得又奈何不了他?”
“他又來了,鬼蠟燭也就還剩下三根了,這次給了他,那三日後的除夕夜,我們怎麼過?”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沒有材料,我們確實做不出新的蠟燭,但這傢伙命硬,既然我們可持續發展的計劃是被他打破的,那就讓他幫我們收集原材料,這樣還能雙贏。”
少年再次敲門,打斷了裡面的竊竊私語。
店鋪的老闆開了門,他手裡還拿着筷子,只是筷子上積滿了灰,像是好久未用過了,擇真有幾分欲蓋彌彰的感覺。
“你這傢伙怎麼又來了?蠟燭用光了?”店鋪老闆有些不耐煩,越看少年越覺得煩躁,肚子裡像是有火油在燃燒。
“三根蠟燭,這是錢,價格是第一天就定下的,不許漲價。”
少年相當的嚴肅,態度像是個強盜。
“只有一根了,沒有材料,蠟燭也是做不出來的。”
“嗯?你當初不是說像那種生意從廠裡購買的嗎?現在怎麼就成了你自己做的?想騙我!”
少年很不冷靜,手中的蠟燭閃爍幽綠的光芒,似乎要把面前這個店鋪老闆給吃了。
“別把蠟燭靠我這麼近。”店鋪老闆嗷的一嗓子後退了兩米遠,這才冷靜了下來,但是整個人卻有些驚恐。
“還敢說你是做蠟燭的,快把配方交出來。”
少年一步步靠近店鋪老闆,手中的燭火就像是被刺激了一樣,燃起了一米高的火焰,差點燒沒了燒少年的頭髮。
少年非但面不改色,臉上還洋溢起了猙獰的笑容:“看來是那種也很喜歡你啊!看把他給激動的,差點就要把你給吞了。”
店鋪老闆驚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一米高的火焰,他不敢置信這火焰竟然是小小的蠟燭,能夠發出來的,這簡直顛覆了他的認知。
“別想糊弄我,也別想拖延時間,趕緊把配方交出來,不然的話,我就燒死你。”
少年看着飛速流淚的蠟燭,也是心疼不已,但是此刻已經別無選擇,母親的病必須要藥石才能緩解,而成你的藥已經沒有多少用了,所以他唯一能夠依靠的也就只有去亂葬崗碰碰運氣,而他想要在亂葬崗活下來,就必須要有蠟燭。
本來他打算買很多的,但是卻發現對方也只有爲數不多的三個,逼到絕路的他,只能惡向膽邊生,出此下策。
“東西在我這,別傷害他。”一個肥胖的女子,匆忙跑了出來,左手拿着三株蠟燭,右手抓着一本書。
只不過,女人似乎也很怕燭火,沒敢靠過來,不過,是個人都會害怕的吧,畢竟這一米高的燭火,看上去就挺嚇人的。
少年真的開心,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看來這種方法還是行得通的。
“把東西扔在我腳邊。”少年自己身上帶着的所有錢都留了下來,然後抱着買來的東西轉身就走。
黑色的書看上去很沉重,但拿在手裡卻很輕,特別是在逃回家的路上。
油紙傘已經被雨水叮出了好多洞,沒法再用了,只能扔掉。
不過,少年倒是很開心,抓住了製作的做法,那就是抓住了一條商業鏈,以後若是想要賣蠟燭,也是有門路的。
“方遠,回來了?快睡覺吧,晚上就別說了,外面危險。”
母親咳嗽了兩聲,很關心兒子的安慰,但是她更在意的是,這次兒子沒給她帶藥回來吧?
“那可不行嗎?藥已經用完了,明天早上媽還要吃藥呢,今晚我就去碰碰運氣,一定會把藥帶回來。”
少年收拾了一下,帶上了爲數不多三個蠟燭,以及製造書。
這本書他粗略的看了一下,其中內容包羅萬象,並不僅僅只有蠟燭的製作方法,但是也只有蠟燭的製作方法是用他看懂的文字寫的,其他的字雖然熟悉,像是能看懂的樣子,但是又好像往上一層濃霧,又看不真切。
不過只能看懂蠟燭的製作方法已經是意外之喜,他也就不奢求其他了。
帶上蠟燭,少年啓程,離開了溫暖的家,朝着亂葬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