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兮自未央宮回到煦儀館時,已是疲憊不堪,可身後便是督促遷館的衛士,卻容不得她稍息半刻。班兮只得將行裝草草整理,盼兒早哭成了個淚人兒,卻也別無他法,與班兮一同由衛士押送,出煦儀館向北,在宮道中左拐右彎,一直走到宮殿末端的一條小路邊,才見前方隱隱有處園子。
二人遁徑向前不遠,便見園門上方一塊裂痕密佈的橫匾上,有漆色脫落大半的“遠明館”三字。衛士到這裡便自行離去,盼兒上前輕推木門,那門無聲而開,原來只是虛掩。
門內小院雜草叢生,將一條碎石小徑遮掩的若隱若現,二人穿過苔蘚斑斑的一扇圓洞門,眼前便是住館了。只見門窗牆壁都有破損,屋內更積遍了寸許厚的塵土。盼兒一面慌忙打理出放東西的地方來,一面忍不住嘀咕:“這哪是保林住的地方,便是冷宮也不過如此呀,”班兮看她一眼,轉身走出屋外,卻對着圍牆出起神來。
盼兒將屋裡勉強擦拭整理,總算是騰出可以休息走動的地方,又好不容易纔在院中尋到一口小井,打上半桶滿是枯葉的水來,忍不住又是一陣氣苦,自言自語道:“當初雲良使授封之時,又何嘗有過這樣的日子,如今姐姐還比她當初高出幾品呢,卻要受這樣的苦楚。”班兮沉默許久,才道:“雲依當日是晉升,而我如今卻是貶降,品階高低不過是個擺設罷了,雖稱保林,實則卻與打入冷宮無異。”
盼兒雙眼含淚,走近她身前道:“都怪盼兒自做主張,害苦了姐姐,姐姐你……罵我幾句吧。”班兮朝她凝視片刻,才道:“經過此事,我確是想讓你回家鄉去,可是如今再提出此事,不但無用卻更可能弄巧成拙。”盼兒哭道:“我知道錯了,姐姐你,你就饒過我這一朝吧。”班兮輕嘆道:“你怕是誤解了我的好意,這深宮實在不是眼前看到的那樣好。你看咱們昨日還是錦衣玉食,今日便已淪爲棄帛,跟着我總免不了受這樣那樣的苦楚,可你若是能離開此處,或許竟能過些平安知足的日子呢。”
盼兒搖頭道:“不,盼兒不願離開姐姐,不論是宮內宮外,姐姐去哪裡,盼兒便去哪裡。”她想了一想,又道:“若是能出宮去,咱們一起走了也好。”班兮回頭看她,苦笑一聲:“這話別再說了,莫地讓人笑話。”
一陣輕風吹過,掀起滿地的落葉都翻了個個,盼兒道:“這院子也不知空了多久,倒要費好些時候打理。”班兮道:“轉眼間便要入秋了呢,院裡有這株喬木,倒是一道可觀的風景,”盼兒道:“可這葉子漫天價的散落下來,卻是着實可惱的事呢。”班兮看她一眼,不由得微笑道:“咱們兩人一同打掃,便快的多了。”盼兒慌忙攔着,卻見班兮已然除去外衣,找起掃帚來,盼兒只得尋了遞過去,二人一身布衣,在院下清掃,心情倒反而漸漸輕鬆了。
轉眼暮色低垂,晌午時匆匆離的煦儀館,一應生活用具都未有攜帶,這裡更是幾乎形同一座空屋子,好在二人剛剛打掃完畢,便見門廷外有一支燈籠光亮漸漸臨近,兩個太監冷麪冷聲的送來了皇后的慰問以及本月配給的用度傢什,班兮垂首聆聽皇后轉達的教誨足有一盞茶的時間,那兩個太監這才滿意的離開了。
班兮幫着盼兒在廚間準備起晚餐,草草用過之後,一輪明月已然高懸在空中,盼兒見班兮獨坐檯階上對月沉默,便從屋裡搬了那管秦箏出來,班兮卻只看了一眼,便道:“這琴你好好收着吧,我再也用不到了。”盼兒啞然看着她眼中閃動的淚光,說不出話來。
可天意卻總是與人作對,就在兩日後一個午時,班兮正與盼兒一起提着剛剛洗刷完畢的一桶污水要往院落一角走去,便聽得門外腳步聲聲由遠而近,很快便向裡而來。班兮嘆了口氣,放下木桶,擡頭間,卻驚訝地看到自圓洞門中走出劉騖的身影來。
劉騖居然一身便服,身後只跟着幾個太監,看到眼前粗衫素鬢的班兮,他眼中似有微光一閃,隨即凝色不動。班兮忙趨前行禮,只聽他道:“便是貶了保林,衣着用度也要有個模樣才行,你真以爲自己是農家婦人麼?”班兮叩首道:“臣妾不知陛下到來,這纔多有失儀了。”
劉騖向四周環視一眼,道:“這裡可住的習慣麼?朕就是想着這院子安靜,方便你好練琴。”班兮尚不明他的話意,便見他身後垂頭蹣跚着走上一人來,班兮擡頭注目,卻見寧熾面色灰白,就站在眼前。他的眼中滿是悔疚神情,向班兮凝視,雖已明顯極力壓抑,卻任控股不住的露出痛楚神色來。
班兮一驚,忙將頭轉開,卻正與劉騖滿是探究的目光相碰,只聽他冷冷道:“你如今這樣的田地,都是因爲想爲朕編曲祝壽所至,既然你有這份心,朕總要成全了你。要不然,你受的這些苦,豈非有點冤枉?”
他回看寧熾一眼,又道:“自今日起,每日午後,他就來此助你譜練此曲,到了朕的壽誕之時……”他走上一步,俯身輕提班兮的下額,迫使她與自己對視,才輕聲道:“朕可要好好準備聆聽這一曲天外之音,這纔不會辜負了兮兒你的一片心意。”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幾乎一字一停,雙目炯炯只想向她的眼眸中深探進去一般地死死望着她。
卻見班兮驚喜交集,眼眶中一層霧氣漸漸濃重起來,柔聲道:“臣妾犯了大錯,卻還能得到陛下如此諒解寬容,臣妾萬死無以爲報,必定……盡全力爲陛下壽辰獻藝。”說罷一滴晶瑩地淚水便順着臉頰緩緩滑入,順流着滴到劉騖的指尖,她的一雙眼睛只因蒙了霧氣,卻顯得更加嫵媚迷離,在日光折射之下,直如星辰一般閃閃發亮,顯現着奪目地柔光。
一時間,劉騖只覺心中柔情涌動,忍不住便想伸手去爲她拭淚,伸到一半卻又生生頓住,站直身子道:“你用心譜曲,朕自會再來看你。”說罷再不看班兮一眼,轉身便走,留下兩個太監與寧熾,揚長而去。
班兮目送他離開,心裡卻覺無比悲哀,看到他眼中的神色,萬般無奈涌上心頭。明明是爲了珍惜此人的那一點愛戀而來的,可是,如今卻已然不得不在他面前掩飾自己了。既然這一次,一切都在她的預見之中,可是除了躲閃,除了看眼前這個曾經愛予性命的人,轉身離去,再遇到“她”,自己確是依然無計可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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