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息兒萬萬沒有想到她一口便應承下來,原先想的一些說辭都還沒出口,不由得微微一愣,燭光之下,細辨班兮的神情坦然,並無狡諱神色,想起她平素待人的品性,這才鬆了口氣,抓住她手感激涕零道:“妹妹沒有騙我?真的……真的應允我麼?”
班兮神情黯然,點頭道:“姐姐放心便是,我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在這裡爭寵求勝,若是能一直退居姐妹們之後,對我而言,實在是一件安樂之事。”柳息兒雖不信她所言,可終究是得了她的應允,便用力點頭道:“妹妹真是一幅菩薩心腸,姐姐若是得了願,定然會照顧妹妹的。”
班兮擡頭見她雙眸閃閃發亮,與方纔的失意委婉已然判若兩人,不由得心中暗暗嘆息,忽又想到一事,道:“不過,便是我退出了,不是還有那個許盈容姑娘嗎?她容貌出衆,更是在我們衆人之上,妹妹是不是有也打算去和她商量呢。”
柳息兒秀眉一挺,道:“她哪能和妹妹相比,一看便是個心胸狹窄之人,若是去和她說合,只怕還要受她的嘲笑,”她轉頭見到班兮關切的神情,便笑道:“妹妹放心吧,她明日只怕也出不了館門,卻不是她願意如此,只怕是身不由已,”說到這裡,嘴角自然泛起一絲冷笑。
班兮心中一顛道:“爲什麼?”柳息兒看她一臉凝重,神情立時收斂,嘆道:“她那樣的脾氣性情,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且不說別的館裡的,便是她們自己紫荊館中,也早就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啦,我雖不知內情,可想來明日她若是能出席,那倒奇了。”
她看到班兮憂形於色,忙道:“妹妹別爲她擔心了,這畢竟是在宮裡,不會出什麼大事的。”班兮輕輕點頭,不再說話,柳息兒又說了許多感恩的話,這才起身離開,她走出門去輕輕掩上房門,四下張望確定無人,這才笑盈盈地回房去了。一旁屋角之下,卻有一個小小的黑色投影落在月光鋪就的石子路上,一張小臉自牆角伸出來,朝班兮的房間與柳息兒的背影注視一會,嘴邊卻勾勒起一絲淺笑來。
第二日一早,果然班兮便無法起牀,凝琴慌張之下,連傅公公都請了來,可班兮全身乏力就是不能下地,傅公公搖頭嘆息,只得由着她去。同館姐妹們紛紛前來慰問,柳息兒更是含着一雙淚眼,幾次三番要留下陪伴她,凝琴一再勸說之下,她這才款款而去了。
因盼兒依宮裡的規矩,也要在沒有得到點選之後,才能做爲班兮的侍女留在她身邊,因而她雖百般不願,也只得跟着衆選女一同走了。衆人一走,館內頓時冷清下來,班兮在牀上躺了一會,確定四下無人,這才慢慢起身,在院裡的池塘邊坐下,一池秋水中,幾尾鯉魚爭相追逐,水面上幾個小小的漣漪一晃便四散開來,不見了蹤影。
班兮面對池塘,呆呆出了會神,看看安靜庭院,她起身回到房裡,捧秦箏在手,到塘邊席地坐下,那一曲自她入宮以來一直未曾彈奏的“鳳還巢”又輕輕流轉開來。樂聲雖悠揚動聽,可滿含悲悽之意,微風輕拂中,她的眼中似有淚光一閃,直至曲罷了。
班兮深深籲出一口氣來,擡眼時,卻駭然見眼前館門旁俏生生立着一個人,面色蒼白,纖腰瑣骨,不正是那許盈容麼?只見她的眼睛呆呆注視班兮手中的秦箏,卻一言不發。班兮見她神色有些異樣,便捧起秦箏,正轉身要回房裡去,卻聽一個幽幽然地聲音道:“想不到你能彈出這樣的琴音來!”這聲音幾乎不是人間的聲音,飄渺不定,冷若冰霜,卻又有一股無法言傳的攝人魂魄般的力量。
班兮不由得聞言轉身,只見那許盈容緩緩向她走來,又道:“難怪我平日總覺得你與旁人有些不同之處,果然如此,你分明藏着自己的琴藝,是不想引人注目還是想不立於危牆之下,以求自保呢?”班兮道:“並不是每個進到宮裡的人都懷着一樣的願望,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而已。”
許容盈道:“可世上的事總是不能如願,你有如此的麗質天賦,以爲強裝掩飾便能遮蓋嗎?而且,我深感好奇,你即有這般高的心性,平日裡整日對着那些個惡俗的面孔,卻又怎麼笑的出來呢?人前人後要用心變換,這滋味可不好受呢。”
聽她說話句句尖刻,班兮不由皺眉道:“既然你不屑於旁人爲伍,又何必和我這俗人說話浪費你的精神。我看你面色發白,身體有不適之處麼?還是回館裡歇息去吧!”許盈容卻不理會她,只是轉頭看看四周道:“你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今日這樣的大場面,你不是也落單了嗎?”
她繞了一圈,回到班兮身旁又道:“早知你也去不成,我便不會有方纔那些個氣惱了,與這幫俗人相比……能與你一較高下,纔是能令我許盈容自這乏味宮廷之中,感覺到一絲趣味的源泉。”說罷她細細打量班兮,眼中閃過一絲微亮,嘆道:“你叫班兮是吧,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往後時日無盡,能有你對峙比美,纔是你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呢。”她的目光又在班兮臉上回旋了片刻,這才轉身而去了。
班兮目送她背影緩緩離開,只覺心頭說不出的一股味道,許盈容這般高傲又滿含譏諷的言語,分明如此刺耳,使人不快。可班兮卻無法忘記她看自己的那雙眼睛,那般孤獨的神情,不知爲什麼卻讓她想起一個從未謀面的人來,若是他……若是他……應當也會有雙這樣的眼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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