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班家衆人殷切期盼班兮應招之事可得到解決,可王莽卻還是帶來了不好的消息。因此事不比班雲那時,班兮是由上官親自點招,又已傳人去班況所在處樓煩縣留貼傳喚,便已不是簡單除去名貼便行的事。況且經寧武地方主戶上報,班兮的生辰只是差了幾日而已,本來就應在候選之例,林廷棟已就此事上報掖廷,要責罰錯漏的地方。
他說到這裡,又嘆息道,偏偏此事自己正好牽連其中,若是此時去向上官求情,自己雖萬死不辭,卻只怕反而還要牽涉到無辜的縣廷地方,說罷搖頭不止,眼圈都有些紅了。
王母雖痛惜感嘆,看到兒子難過更是不忍,輕拍他的肩膀也垂下淚來。班氏早哭成了淚人,班言頹然坐回椅中,眼看侄女終身有依,卻不料平地起波瀾,生出這樣的事來。看王莽的神情,知他確是盡了力,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安慰他幾句,送他們母子二人出門去了。
班府之內頓時愁雲滿布,班氏夫婦在堂中對座,都是茫然失措,靜了一會,班氏哭道:“咱們家只有大哥是做過官的人,這事還是應該着落在他身上,興許還有一絲希望。”班言搖頭嘆息道:“你想想大哥的平生爲人,最是事事以國事爲先的,何況兮兒是他親自女兒,他那脾氣便是有萬般不捨,也絕不會說半個不字。”
班氏哭道:“那可如何是好呀,兮兒救了咱們雲兒,卻是……要替她去受這一世苦楚麼?”班言道:“別再哭了,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呢,還是想想怎麼去說吧。”班氏哽咽道:“我……可說不出口來。”班言長嘆一聲,只得朝院內走去。
進了院內,只見盼兒正自屋裡走出,看到他忙點頭招呼,班言揮手示意,她也就自去了。屋內班兮正在擦拭秦箏,看到叔叔進來,忙起身相迎。
班言便在一旁坐下,靜看她一會,道:“兮兒,叔叔有句話一直想要問你,”班兮聽他語氣慎重,忙點了點頭。
班言又遲疑了一會,才道:“你近日……可曾有過什麼示意的夢境嗎?”班兮道:“自從來到叔叔這裡,除了王大人那次,倒是一直安靜。”班言嘆道:“看來你的靈性是爲他人而生,這一份救死扶傷,避難免災的天賦,到頭來卻不能幫到自己。”
班兮不解他意,只向他怔怔凝視,他又道:“從前與你爹爹相談,總見他時常擔憂,不知這靈性對你而言究竟是福是禍,你心地善良,不論是誰都會盡力去救,小小年紀其實已經積下了許多善緣。唉,若果真行善有報,又爲什麼不快快顯現在你身上呢。”
班兮看他神色間盡是愁苦,話鋒又直指自己,不由得也有些不安起來,起身到他面前道:“叔叔不是有什麼事要說嗎?但說無妨。”班言數次張口,可碰到她的目光,又都不忍說話,正猶豫不決間,卻聽盼兒進屋來道:“王大人來啦。”
班言叔侄二人連忙迎出去,只見班氏陪着王莽已經走進內院,班氏眼睛尚自通紅,向班兮望了一眼,忙掉頭出去。班言看王莽手中的一隻錦盒,已明他的來意,便道:“兮兒,你陪王大人說說話吧,我去去就來。”班兮只得應了。
二人目送他出院而去,王莽看看班兮的神情,道:“原來你叔叔他還沒有告訴你。是呀,此事原是不易開口。”班兮道:“我看叔叔嬸嬸神色都有些異樣,大人知道是什麼事嗎?”王莽輕咳一聲,道:“王某正是爲此事而來。”說罷,他將手中錦盒遞到班兮面前,輕輕打開道:“此行是親自送它來的。”
班兮看了他一眼,這才低頭向他手中望去,只見盒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方摺疊整齊的黃緞,這東西似是有一些眼熟,班兮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將黃緞打開,短短數句立刻盡收眼底了,剎那之間,叔叔模糊的感慨、嬸嬸的淚眼,都變得異樣清晰起來。
天旋地轉中,手中的黃緞已然無聲飄落到地上,她只覺全身乏力,身旁有人伸手似要相扶,她擡眼與他對視,在他身上停頓的目光卻已是異樣呆滯。
王莽看着她的神情,眼中露出一絲痛苦神色,輕聲道:“恕這一次,王某無能爲力。因爲小娘子是我的上官所點,不是我能加以反駁的。”他看班兮一眼,又道:“其實,雖說一入宮門深似海,那也只是對姿色平庸者而言。像小娘子這般天人模樣,定能得到皇上榮寵,他日必然大富大貴……”
他正說到這裡,擡眼卻見班兮仰望院牆,臉頰上有一道淚水正緩緩滑下,晶瑩的淚珠無聲濺落到了塵埃上,四散的無影無蹤。王莽怔怔注視她,只覺胸中漸漸鬱結難當,他幾乎無法思索,緊握雙拳上前一步道:“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帶你走。”
班兮聞言身形一頓,王莽道:“自從得到小娘子相救,王莽從未有片刻忘記那日……你站在我面前,那又是害怕又要堅持的神情。王莽身無長物,可是……願意用一切回報小娘子的相救之恩,只要……只要你願意和我走,王莽寧可拋棄一切,永不相負。”
班兮聞言緩緩轉身看他,王莽與她對視,又道:“王莽平生所願,便是能有一位像你這樣的妻子,爲了你,什麼功名利祿都能拋至腦後,你……你若是願意,不用說話,只需輕輕點頭便是。”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說到後面兩句,幾乎已經細不可聞。
二人對視之間,班兮的眼中淚水未乾,此時卻又蒙上了一層薄霧,如春日清晨的輕煙一般飄渺卻又柔和之極,王莽與這目光相對,只覺心中又輕又軟,情難自禁向前正要一步邁進。卻見她忽然向自己斂禮,柔聲道:“承蒙大人錯愛,小女子感激涕零。可是小女子此生究竟是無以爲報的了。”
王莽身形一僵,只見她的目光已經越過自己,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此時她看向哪裡,他不用細想,也明白她此時心中所念。他緩緩縮回手來,再度擡起頭時,方纔那不顧一切的神情已然完全消退,他目光冰冷,注視着眼前的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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