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帶着十數個縣吏,跟隨班兮一路出城,到得那男子藏身之處,那人遙遙看見草叢,已經快步向前,俯身道:“大人,您傷的重麼?是哪個不要命的如此大膽。”地上那人道:“這些話回去再說,”那人忙點頭應諾,又轉身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他身後衆縣吏即刻一擁而上,頓時間數盞風燈將這一片草叢照的亮如白晝。
班兮自帶這些人來到此地,便一直站在後面,眼見這許多人已經帶到,想來他已無危險,便自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告別一聲,還是就這樣離開。卻聽那人低沉的聲音忽道:“那位救我的姑娘可在?”
他身旁那人忙道:“在的在的,”說罷回頭到班兮面前,鞠身道:“我家大人有請,請小娘子上前一步說話,”班兮只得隨他越過衆縣吏到那人面前。
風燈照亮之下,衆人看到她緩緩走近,都覺眼前一亮,班兮身在這許多陌生男子的注視之下,頓時面紅過耳,亦不敢擡頭去看身前這人。只聽他用力掙扎,一旁數人上前相扶,他才站起身來,卻向她一鞠到地,語氣誠懇道:“能幸得小娘子此番相救,王某不勝感激,不知應當如何報答。”
班兮還禮道:“小女子也是幸得有緣,才能相助先生一臂之力,既然如今人已帶到,小女子不方便在此多加逗留,這就告辭了。”
那男子忙道:“如此深宵,小娘子不便獨自行走,”說罷聽他向旁人道:“葉昭,你保護這位小娘子回家去吧,切不可有絲毫差池。”一人響亮應諾,聽聲音正是方纔班兮自縣廷裡引來的那人。
班兮欲加拒絕,又覺這人一片好心,也就不再多說,低頭向他斂禮告別,轉身離開。至始自終,她都未向此人正視一眼。當時受夢境指引,只覺不能救得此人,有違心性,如今能助他脫險,已感安然,此人姓甚名誰,相貌如何,對她而言,也都不再重要。
那葉昭送班兮迴轉寺廟,一路上並不多話,提燈在前引路,也始終微曲着身子,神態間對她更是恭敬之極。一直送班兮到廟門之外,看她進到廟中,這才轉身離開。
此時天色已漸顯魚肚白,這小寺廟之中只有一個僧人正在早起掃塵,班兮避開他的注意,偷偷回到房中,衆姐妹都還沒有醒來。她急忙到隔壁房中喚出盼兒,將自己身上的泥濘塵土稍加擦拭。
盼兒自小便知這小姐身有靈性,當年在家中雖受班況管束,可即使是半夜,小姐也會偷偷出門救人,對這種事她早已習以爲常。此時看班兮裙襬上盡是斑點泥濘,卻忍不住勸道:“小姐,下次再不能這樣了。這裡不比家鄉,若你救的是個壞人,見你單身一人,起了什麼歹意惡念,卻叫盼兒怎麼向老爺交待呢。”班兮點頭微笑,還沒說話,那邊衆人已經開始早起,她二人也連忙回廂房去。衆人當日便向寺廟主持告辭,便回班府去了。
如此過了數日,班兮幾乎已經忘記那日相救的事,這日晌午過後,她正在屋內與嬸嬸一同繡花,她嬸嬸的一個婢女急匆匆地奔進屋來,一臉驚慌道:“老夫人,出事了。”
侄嬸二人聞聲回頭,她嬸嬸道:“怎麼了,急成了這樣?”那婢女道:“聽說朝廷在民間開選美人進宮,這幾日各戶人家有年歲適合的都收到了招貼,要去縣廷等待面見篩選。大……大公子今日也收到貼子,說是雲小姐她……她也在入選之例呢!”她這番話說完,班氏身子一晃,已經一交跌坐到了地上。
班兮二人急忙上前相扶,那婢女急得直哭,用力搖晃班氏的身子,她這才漸漸醒來,目光呆滯看看二人,忽然哭道:“雲兒,雲兒,這可如何是好呀!”雲兒是班言長子班子息之女,年方二八,剛剛配了城東葉姓人家。可因那未來夫婿葉庭基隨父在外行商,因而二人雖已交過聘禮卻未成婚。此時班雲因待守闈中而收到招貼,又怎不叫她奶奶急的昏暈過去。
是日,班言子女們都已得知此事,紛紛回來商議對策,有的說可向縣廷解釋原委,有的說快快叫人喚那葉庭基回來完婚,可是細想卻又覺都不可行,衆人憂心忡忡,卻也毫無辦法。
別人家的女兒入選爲嬪爲妃,全家人也可沾光富貴,旁人自然也都會誇讚恭喜,可是換做自家女兒當此處境,那便另當別論了。更何況,後宮之中佳麗如雲,若是進宮後得不到天顏眷顧,便只能落得在深宮中度過一生的淒涼下場。因而班家衆人一夜無眠,班氏與長媳只是大哭,雲兒在房中更是早就哭紅了雙眼,班兮在一旁相勸,不免也是雙淚漸溼。
晚上一回到房裡,盼兒便道:“好在小姐比雲兒侄小姐小一歲,咱們又不是身在本籍,要不然以小姐的容貌,必然中選,真要進的宮去,盼兒可就見不着小姐啦。”班兮神色憂傷,聽她這話,不由得想起那個夢境之中的黃衫男子來,窗外涼爽的夜風緩緩吹入,她卻忽然打了一個冷戰。
這一晚,班兮與那笛聲相應時,終是免不了流露了傷感的心緒,那人頓時察覺,以笛音詢問,一聲急過一聲,看來他對選美之事也是已有耳聞。班兮體會到他心中的焦急慌亂,心裡卻反而感到絲絲溫暖甜蜜,也就逐漸平靜下來,反而反過來安慰對方,一曲終罷,二人都覺彼此都安寧了許多。
哪知第二日天色方纔顯亮,盼兒又慌慌張張地跑進屋來,大叫道:“雲小姐她……她走了!”班兮大驚失色,奔到前院,班氏婆媳二人已經暈過去了好幾回,班家衆人也都面無人色,班言手拿一方絲帕,嘴脣顫抖道:“雲兒她,她說是若不能尋到庭基,便是……便是死……也絕不進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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