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風殿內,張之敏披着雪白的圍裙,緊張而專注地爲皌連景袤鍼灸止血。只見他在皌連景袤肩頭插上金針,繞轉到他背後,長指彈掐,摳點他背後諸穴,突然輕喝一聲,在他肩胛上逆筋脈一提,凝指一推,一道利氣夾帶鮮血,自傷口噴出,在榻邊的柱上劃開一道裂痕。
“啊……”皌連景袤發出一聲低沉的嘆息,繃緊的身體突然一鬆,向後倒去。
“主上……”張之敏一把扶住。
“輕塵……”皌連景袤擡起完好的那隻手臂,輕喚着愛人的名字。
“阿袤……”夏輕塵坐在榻去,從身後扶住他,讓張之敏得以抽身出來,替他清理劍痕。
“呃……”縫合傷口的劇痛,讓皌連景袤額上冷汗不斷。
夏輕塵緊握着他的手,舉到嘴邊不停地親吻、輕喚着,希望能讓他在精神上好受一點。
“輕塵,你去睡吧……”
“不……我陪着你……”
“不用……”
“爲什麼?”
“你在,我會害羞不敢叫出聲……”
“你!”夏輕塵好氣又好笑“你現在怕痛,剛纔又逞什麼英雄!你又不是第一次受傷,上回也是這邊肩膀,比這還慘的模樣我都看光了,你還避着我作什麼!”夏輕塵一把摟住他赤-裸的上身,含住他沒受傷的那邊肩膀,像是懲罰似的輕咬了一下。
“是啊……”皌連景袤轉過臉來,在他纖細的手腕上貼了貼“上回我遇刺,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遇見你,我們現在就不會在一起了……輕塵是我命中註定的人,我說過,我會保護你……”
“你這沒腦的笨皇帝……”
“呃,咳……”奉召而入,一直靜立一旁的劍師凌依依終於有些看不下去了似的咳嗽了兩聲,沉着臉離開。
“嗯……”夏輕塵猶豫片刻,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師父……”
一路追到薰風殿外,夏輕塵攔住劍師的腳步。
“嗯……你沒有受傷吧?”
“沒……”
“此事不能張揚,否則你也會有麻煩。”
“我知道……”兩人沉默了片刻,夏輕塵終於忍不住發問“師父,阿袤身上的劍招,你可看出什麼端倪?”
“一劍動十方,是高手逞能之招。劍招透體,還在體內留着一絲罡勁。如果不是阿袤避得快,那一劍應是刺在他心頭,刺客此招是想要他的命。”
“你知道出劍的人是誰?”
“不知道。”劍師粗聲粗氣地背過手去。
“師父!我剛纔就看你臉色不對,你怎能在這種事上隱瞞!”
“我沒有。”
“天下間還有你看得透徹,卻不知道是誰使出的劍招嗎?”
“哈,你當爲師是神仙,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嗎?”
“師父……”
夏輕塵還要說什麼,劍師一擺手制止了他:
“有這種時間向我盤問這些沒根沒據的事情,不如仔細想想,是誰泄露了你們今晚的行蹤。”
說完,凌劍師沉嗽一聲,拂袖離去。
夏輕塵看着他走遠,有些抑鬱地站在原地。忽然,肩頭忽然一熱,回頭竟是蕭允將披風披在他肩上。
“大人……夜深露重,請大人早些就寢。”
“蕭,他受傷了,我該怎麼辦啊……”
“大人”蕭允突然跪下“是蕭允失職,沒能保護好主上和大人,請大人責罰!”
“別再自責了。自責的人又何止是你。他是王啊,只要他離開宮殿,就會遭遇危險。可他這樣待我,我怎麼能離開他……”
“大人……”蕭允膝行上前,扯住他的衣襬“都過了這麼多年,大人爲何始終心存去意?主上對大人的恩與愛,就這樣讓大人心虛嗎?”
“啊……”
“既然無法拒絕,又何必受之有愧!”
“蕭,你明知……”
“我明知大人喜歡主上,卻不願將整顆心託付給主上。但是”蕭允猛地擡頭,表情認真地看着他“只要大人心中還有別人的位置,蕭允就有權力爭奪下去。只要大人心中還容得下別人,那個人也可以替換成蕭允。所以……所以蕭允不會讓大人離開主上。就算大人要走,蕭允也會追隨大人到天涯海角!”
蕭允一口氣紅着臉說完,雙臂向前一抱,抱住了夏輕塵大腿;垂下眼,不顧他驚詫的神情,輕輕倚靠在他腿上。
薰風殿內,張之敏終於包紮好皌連景袤的傷口,扶着他慢慢躺下。
“嗯……”
“主上,當心……”
“啊……”側躺在榻上,皌連景袤終於鬆了一口氣“敏之啊,幸虧有你在,否則今日這事,怕是又要驚得滿城風雨了。”
“嘿……”張之敏撓了撓腦袋“微臣也是今天才知道,主上爲什麼一直只讓我當太醫了。原來,一直留着我,專職善後的!”
“呵……咳咳……”皌連景袤一笑就牽動了傷口,痛得乾咳了兩聲。
“主上小心。”張之敏急忙彎腰扶了扶他“主上,傷口癒合之前,尚需靜養。**……能免則免吧……”
“怎麼?你也跟蕭允一樣,吃朕的醋?”
“微臣……不敢……”
“敏之,今晚在樂坊看的那齣戲,一直在市井間流傳嗎?”
“不……”張之敏臉上露出一絲不安“微臣,也是今日纔看到。主上,這必是有心人圖謀不軌,企圖離間……”
“敏之”皌連景袤臉色陰沉起來“五年前西苗大舉犯境的時候,戰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戰場上還能發生什麼事兒,就是打仗死人麼!”
“你不會說謊,從小你就騙不了朕”皌連景袤輕輕用手擡起他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告訴我實話——輕塵心裡的那個人,是誰?”
“主上……”張之敏心裡一顫,看着皌連景袤那雙黑不見底的眼,只覺自己此時此刻已無法遁形。原來他早就察覺,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清晨的曙光照在南王府外僻靜的街道,路旁系在樹上遮擋柳絮的彩錦步障,在在暖春的晨霧中輕輕地顫動。
昊清按着腰間的三尺平口鐵,默默走過僻靜的街道。
“昊清!”突然間,頭頂一聲衝滿怒意的大喝。昊清腳步一停,只覺一陣強悍的起勁從上壓下,凌劍師重重躍入道路正中。劍指凝氣,背手一掃,十方劍氣排山倒海逼面而來。
“啊——”昊清沉喝一聲,背劍轉身,相同的招式,一舉還擊。只聽兵交之聲碎裂一地,隨即四周步障盡成碎片。
“你這是何意?”昊清怒眉相向。
“裝瘋賣傻嗎?”劍師怒上眉山,大吼一聲,背上鐵劍鏘然出鞘,捲動漫天柳絮,疾風暴雪一般鋪天蓋地來。昊清來不及多想,抽劍立擋。一時間,火星迸射,震動周遭景物顫抖。
“啊——”
泰山壓頂的一劍砍下,昊清舉劍一格,頓時膝蓋一沉,險些跪倒在地。
“誰準你使用師門絕學,去做偷雞摸狗之事!”劍師嚴厲地瞪着他,手上一點一點用力。
“何必多此一問……”昊清咬着牙一推,將他推了開去“有證據,讓廷尉府來拿人啊。”
“我只想知道原因。”
“我沒有理由!”
“師弟!”
“不用這樣叫我!”
“你仍在爲當年那塊炎鐵耿耿於懷嗎?”
“哼。”
“就算是。”劍師還劍入鞘,周遭肅殺之氣頓時收斂“你有本事衝我來啊。對小輩動手,算什麼英雄。”
“如今情勢,是各爲其主。”
“那就別讓再讓你我看見你擅自使用本門劍招!”
“讓開。”
“你就這麼恨我?不惜出賣尊嚴?”
“在你的面前,我從來都沒有尊嚴。”昊清冷冷地一哼,沉着臉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昊清”驀然轉身,粗糙的大手扣住堅硬的手臂,凌劍師充血的眼底漾起一絲波瀾“那塊鐵,不是我偷走的。”
“多說無益!”昊清甩開他的手,無言地朝南王府走去。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