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內,蕭允憋着漲紅的臉,激動地與蕭翰爭吵着。
“不!兒不要成親,死都不要!”
“你說得什麼混賬話!”蕭翰惱怒地一拍桌子“你看看你自己,你都多大了。朝中的其他將軍,早就抱孫子了!你還要荒唐到什麼時候!”
“爹!”
“你已經任性這麼多年,也該收收心了!夏無塵說到底是主上的人,你這麼天天粘着他,你讓主上怎麼看你!”
“那兒也不要娶妻!”
“放-屁!你想氣死我呀!這事兒由得了你做主嗎!”蕭翰氣得跳了起來,伸手指着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你個臭小子,你乖乖給我成了這門親。只要你給我生下一個大胖小子,你願意愛誰就愛誰,你愛老子都可以!”
“爹——”
“不用多說了!”蕭翰一揚手“這事爲父替你做主!”
“兒不要!娶一個不愛的女人,然後放任自己”
“臭小子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不是嗎?與其像爹一樣,成天風流在外,回家就帶回一個姨太太,還不如終生不娶,免得禍害別人!”
“你!”蕭翰氣得眼睛都圓了“你敢這樣跟老子大呼小叫!好,好——我多久沒打你了,啊!”
“爹——我就是不娶,你打死我也沒用!”說着蕭允一跺腳,轉身衝出門去。
“你個不孝子你上哪兒去!”
“兒去住到男館裡去,你打我我也不回來!”
“你氣死我了!來人,來人吶!”蕭翰瞪得眼角都抽起筋來“給我把他抓起來!”
府中一干守衛,聽到命令,一擁而上。
蕭允也是怒到極點,見有人擋路,也不多說,揚手開招,打了起來。
“反了反了!今日不教訓你,你就認不清誰是老子了!”蕭翰從屋裡衝了出來,一下喝退左右,揮拳揍了過來。
蕭允也不留手,仰面一閃,騰身一翻,一腳猛踢蕭翰的臉上。蕭翰揮臂擋開的同時,他借力一退,翻身跳出了將軍府的圍牆。
“好小子,你敢跑!我看你跑到哪兒去!”
蕭翰怒斥一聲,跟着翻牆而出,緊追而上。
兩人從城北追至城南鬧市,路邊商賈一見他倆,立即恐慌起來:
“快走快走哦——蕭將軍又打兒子了——”
“快啊,快收檔,要不然等一下攤子就要被他們掀掉了。”路邊的小販急急忙忙地收拾攤檔,然而已經慢了一步,蕭允已經一路掀着跑了過來。
“啊——”蕭翰一巴掌劈開迎面飛來的木板和花生,腳步不停地在後面大喝“給我站住!”
“兒不能!”蕭允頭也不回地從岔路上繞了出去。
蕭翰猛追過去。卻不料,這時路口的轉角上,慢慢過來一頂小轎,正好與蕭翰迎面相向。
轎伕眼見他來勢洶洶猛地一晃,轎子隨之猛地一滯。
“啊——”
轎內一聲嬌呼,裡面的一團白色的人影跌了出來,眼看一身綾羅就要滾落地面。
“小心……”蕭翰臉色一變,騰空一躍,一把抄住那即將落地的女人,摟在懷裡抱了起來。
“啊……”衣袂飄落,一張溫柔美豔的臉就出現在蕭翰的眼前,驚魂未定的眼中淚光點點,半點含羞半點嬌。
只見他兩眼一眨,頓時閃閃發光,適才的沖天怒火頓時消弭到九霄雲外。
他手臂一緊將那美婦攬進懷裡,野性硬朗的臉上,魅力十足地一笑:
“夫人,無恙否?”
“啊,我沒事,請放開……”美婦矜持地垂了垂眼。
“哪來的登徒子,還不放開我家夫人!”一旁隨轎的丫鬟尖聲斥道。
“哦,失禮了。”蕭翰輕輕將那美婦放下,誰知那美婦雙腳一着地,立即輕呼一聲,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向蕭翰懷中。
“啊……”
一股幽雅的暖香撲鼻而來,蕭翰暗自享受地吸了一下。
“夫人?”
“我的腳……”
“你受傷了?”蕭翰扶住她。
“剛纔跌下來的時候絆了一下,不礙事。剛纔多謝先生相救。”
“不,是我之過。剛纔莽撞,驚了夫人的轎。前面不遠有家醫館,我送夫人去就診吧。”
“這……不用了,我有轎伕,乘轎過去就可以了……”美婦推託着。
“這怎麼行”蕭翰抓着她的手不放“是我害得夫人受傷,怎麼也該讓我爲夫人出診費呀。”
“哎哎哎,你誰呀”丫鬟走上來罵道“我告訴你,我們夫人可是正經人家,你光天化日地拉着不放,想耍流氓不成!”
“夫人明鑑,在下並無而已。”蕭翰眼神熱辣地看着那美婦“我乃是護國將軍蕭翰,並不是什麼惡人,夫人,儘可放心……”
“什麼?你是蕭將軍?”那婦人連忙理了理身上的素服“妾身冒犯了。”
“夫人認得在下?”
“不,不認得。蕭將軍威震四海,妾身只是聽人說過而已……”
“夫人啊,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夫人一人不便拋頭露面啊。”
“嗯……”那美婦應了一聲,轉身對蕭翰彬彬有禮地說“有幸得見蕭將軍,妾身三生有幸。妾身乃孀居之人,實不便勞煩將軍,今日就此告辭……”
“誒,夫人,夫人住在哪裡?蕭翰護送夫人回去……”
“門第簡陋,怎好委屈將軍做客,請了……”說完那婦人由丫頭攙着,虛弱地上了轎子,衝着蕭翰可憐又溫存地一笑,就放下轎簾,讓家人掉頭離開了。
“啊……真是個漂亮的小寡婦啊……”蕭翰站在原地,滿面欣喜地一拍手“不讓我跟着,我還找不到你麼?”
蕭翰舉目環顧,衝着恰巧經過的巡邏士兵一招手,那隊士兵便乖乖走過來行禮:
“是蕭將軍。小的參見將軍。”
“免禮。你們幾個,暗中跟着前面那頂轎子,看看他們住在何處,隨後到將軍府來稟報,本座重重有賞。”
“是。”
“啊……哈哈”蕭翰樂得合不攏嘴“寡婦啊,居然讓我碰上這麼有味道的寡婦……”
……
“呵呵……”遠處隱蔽的街角里,一架垂紗小型馬車裡,夏輕塵遠遠看着蕭翰手舞足蹈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蕭將軍,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大人……”蕭允無地自容地坐在他身邊。
“蕭,你覺得我在陷害別人嗎?”夏輕塵將摺扇的扇骨壓在脣上,傾到他身邊笑道。
“不,蕭允沒有這樣想……”馬車內空間狹小,夏輕塵一靠近,蕭允就能聞到他身上香蘭草的味道,於是情不自禁地嗅了幾下。
“有時候爲了達到目的,總免不了要用一些上不了檯面的做法。官場沒有真正的是非,只有真正的強與弱。丞相鐵了心要綁住所有實權。他此時爲你做媒,就是想約束我的動作。”
“大人,蕭允不會接受這種安排。”
“放心吧,會有比你更合適的人娶走那個女人。”
“謝大人安排……”蕭允頓了頓“大人,接下來,就是要如何應對甄大人了。”
“甄穎啊……我自有辦法。走吧。”夏輕塵敲敲車壁,馬車緩緩離開了街角。
甄府光禿禿的後花園中,甄穎殷勤而興奮地端着茶點,前前後後地飄蕩着,目光貪婪地,在蕭允身上來回掃視。
“少傅大人,你剛纔說的都是真的嗎……”甄穎雙眼發出幽幽的藍光,目光貪婪地地看着面前三個罈子“你要告知我一個前所未有的配方。能讓一枚藥丹的殺傷力,勝過百千支羽箭?”
“嗯嗯。這是我家五代單傳的秘方,威力非常強大,然而有膽量嘗試的人太少了。而且,放眼滿朝文武,也只有甄大人這樣的天才,夠資格第一個擁有這麼神奇的東西。”
“嘿嘿嘿……少傅不用這麼客氣嘛。來來,吃點心,吃水果……”
“哎呀,這是天香樓的玫瑰餅,一兩銀一塊的好東西”夏輕塵從盤子裡拿起兩塊來“蕭,你也吃嘛。”
“不,蕭允不餓……”蕭允身體一僵,額上冷汗地看着夏輕塵將那塊玫瑰餅吃進口中“大人……”
“嗯……真好吃……”
“那將剩下的包回去,慢慢吃。”甄穎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個食盒,將剩下的糕點水果一股腦兒地裝了進去,然後塞到夏輕塵懷裡“給……好了,這回可以告訴我了吧?”
“嗯……”夏輕塵收下食盒,回身打開面前三個罈子“這種丹藥叫做火藥。它是用硝石、硫磺、木炭的三種粉末,乾燥混合而成。一沾火,就會變成炸藥,能瞬間放倒一羣人。”
說着,夏輕塵撩起袖子,伸手去拿一旁的木勺。
“大人,讓我來……”蕭允擋下他的手,拿起木勺。
“木炭兩份,硫磺三份,硝石十五份。小心地盛出來,分別過篩混合,切記不能擦出火來……”夏輕塵在一旁指導着,蕭允遵照他的話,仔細地擺弄起罈子中的粉末來。
一個時辰之後,蕭允已按照夏輕塵的囑咐,混合好火藥,佈置好土坑,延放好繩引。
“這樣可以了嗎?我要點火咯——呵呵……”甄穎舉着一根燃着的木枝,萬分期待地在半空中盪來盪去。
“點吧。”夏輕塵拉着蕭允躲進遠處的土堆後。
“嘿嘿嘿嘿……”陰沉地笑聲響過,只見火光閃耀,沿着地上長長的火引向那一小堆火藥蔓延而去。
“臥倒!”夏輕塵大喊一聲,雙手堵住耳朵趴在地上。蕭允和甄穎也跟着趴到了土堆後。
然而——
“嗯?”過了一會兒,夏輕塵卻沒有聽到預期的爆炸聲,然而火藥味卻遠遠撲鼻而來“咳咳……咳咳……”
“大人……”
“怎麼回事……咳咳……”
燃燒的火藥噼噼啪啪地脆響着,迸射出耀眼的火花,滾滾濃煙從甄府的後院直衝雲霄。
“怎麼光冒火不爆炸,咳咳……咳……”夏輕塵嗆得死去活來。
“不如預期的成功呢。少傅大人,你的藥方看來是出錯嘍……”甄穎倒是興致不減地看着地上不停迸射金星。
“大人……少傅大人有宿疾,不宜在此久留。甄大人,蕭允今日先扶大人回去,改日再來。”說着,他一把抱起裝點心的食盒,一把扶起不停咳嗽的夏輕塵,匆匆出了甄府。
“咳……咳咳……”進了馬車,夏輕塵連忙掏出薰香瓶嗅了起來。蕭允在一旁,手忙腳亂地替他拍背,喂他喝水。
“怎麼會這樣…………咳……”
“大人,也許只是偶然的,也許大人忽略了什麼。”
“咳咳……我沒記錯啊……”夏輕塵艱難地呼吸着“啊……我想不起了……”
“大人先回府歇息吧,此計不行,再想其他方法。”
“回去吧,我喘不上氣……呼……咳……咳咳咳……”
“蕭允爲大人推背……”
夏輕塵喘症發作,蕭允一路手忙腳亂,驅車匆匆回了冷香淨苑。
這一回去,冷香淨苑之內,上上下下頓時忙成一團。一切寧氣安神的藥物和薰香全都用了起來,以防夏輕塵舊疾復發。
夏輕塵胸悶了一陣之後漸漸好了。於是他吩咐衆人退下,獨自躺着,閉目養神。
蕭允一直沒有離開,寸步不離地守在榻邊照料。
兩人沉默着到了天黑,突然夏輕塵一睜眼:
“蕭,我想起來了!”
“大人?”蕭允不解地看着他“想起來什麼?”
“關於炸藥——要把那些火藥像手榴彈或者地雷一樣裝起來。有容積的侷限,才能保證一定空間內火藥的密度,這樣一沾明火,瞬間膨脹的爆發力能讓容器的碎片和空氣都帶有殺傷的衝擊力。”
“啊……哦……”蕭允聽不懂,但看他說得這樣認真,料想他一定是有道理的。
是啊,在他心裡,大人什麼時候都是正確的。
日落日分,入夜的將軍府內,蕭翰錦衣華服,美滋滋地對着銅鏡照了照自己周身。
“嘖嘖……美人可千萬別拒人與千里之外呀……”
“將軍,禮物已經置辦好了。”將軍府管家進門來稟報。
“嗯……現在就送去給那位柳夫人,再送上拜帖,就說本座稍後去探望夫人的病情。”
“是。”管家退了出去。
“哈哈哈……哎~呀呀……”蕭翰手舞足蹈地哼起了小調“宿昔不梳頭,絲髮披兩肩。婉身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哈哈哈……婉身郎膝上,嘖嘖嘖……”
“將軍……”沒過多久,管家又再次走了進來,語氣吞吐起來。
“嗯?”
“甄大人來訪……”
“什麼?他這個時候來做什麼!”蕭翰敗興地一甩手“真是掃興。”
“別這樣說嘛……”甄穎忽然從門縫裡冒出一個頭來。
“甄穎!誰讓你躲在我的房門後!”蕭翰嚇了一跳地大罵道。
“哦……”甄穎咧着嘴上前來。
“有事快說,有屁快放,我還要趕着出門呢。”蕭翰不耐煩地說道。
“你又看上哪個女人了吧?”
“是又怎樣?”蕭翰見了他那不陰不晴的臉,就沒來由地冒火“你管得着嗎?”
“不要去嘛……”
“沒門!”
“這樣啊……”
“你到底有什麼事嘛!”
“我有好東西要送你啊……”甄穎捧出一個封着紅紙的小瓦罐“看……”
“這是什麼?酒嗎?”蕭翰納悶地看着他。
“不是,是我今天得到的好東西。”
“多謝好意,不用了。”
“別這樣嘛,這真的是好東西。”甄穎討好地湊上去“這個用火點着了,會發出比星辰更耀眼的光,挺好看的……你拿去玩嘛……”
“啊哈?你該行不煉丹藥了?”
“這也是藥——火藥。”
“哦,既然不是吃的,我就收下了。”蕭翰伸手接過來。
“嘿嘿嘿……那我走嘍”甄穎慢悠悠地轉身,朝門外飄去“記住不能沾水……”
“啊……”
甄穎走了之後,蕭翰繼續裝扮自己。直到他覺得自己魅力十足了,才準備出門。
出門之前,他無意中又看到了甄穎送他的那罐子火藥,想起他說“好玩”的話,於是思量着要不要帶去柳夫人那裡助助興:
“甄穎做的東西沒個準頭,萬一不好玩,豈不是壞了美人興致……”他猶豫地看着封在紅紙上的一截棉繩“嗯……我先試試看,如果果真有趣,就叫姓甄的再分我一個……”
說着,他伸手摘下燭臺上的蠟燭,點燃了罐子上的藥引。
“星辰啊……”
……
當天夜裡,將軍府後院的臥房裡,突然發出了振聾發聵的轟鳴聲。驚天動地的響聲,嚇得滿府畜生亂撅蹄子。火光燒出的滾滾濃煙,從將軍臥室破爛的窗戶裡,不停地冒了出來。
蕭翰直挺挺躺在院子中,滿身傷痕血漬地抽搐着,圓睜的雙眼,直直瞪着頭頂依稀的星辰:
“甄穎,別想讓我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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