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赫炎蒼弘爲何會如此確切知道我入城破防的準確時間與方位。最初我以爲是有人出賣,但後卻來在暗查中發現,事實竟然是,城中根本就沒有收到我的飛鴿傳書。”夏輕塵貼在皌連景袤耳邊上說。
“你曾用飛鴿傳過書函?”
“看你這反映,此時事不假了。我今天一早讓神策軍統領小心地問過了,我那兩封寫着入城時間和應戰方式的急報,的確沒有被信鳥傳入城中。”
“也就是說,你到來的消息,是流落敵營之後,再由敵軍有意知會我們的。目的是讓我們接應,然後在城外一網打盡。”皌連景袤的神色凝重起來“這個人不會是尋常士卒,必定是參與決策之人,而且,是極爲可信之人。因爲只有這樣,他說出的話,纔會順理成章不被猜疑。會是誰呢……”
“我到的那天,是誰告訴你,我入城的確切時辰和方位?”
“是……”皌連景袤猶豫着“是敏之……”
“是他?”夏輕塵眉頭皺了一下。
“你懷疑敏之?”皌連景袤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這不可能。輕塵,敏之他絕不可能。他和我從小一起長大,他沒有理由背叛我。”
“被從小相伴的人背叛,你已不是第一次了。咱們最初相見的時候,謀反弒君的沈崇,原本不就是和張之敏、蕭允一起做你伴讀的人嗎?張之敏的大師兄和阮洵現在是江湖兄弟,阮洵的情人是赫炎蒼弘的親弟弟,他們若真的被拉攏了過去,我也不會吃驚。”夏輕塵輕描淡寫地說道。
“敏之和沈崇完全不同。沈崇好勝心強,可敏之不會。”皌連景袤搖着頭“他們三人裡,他是最忠於我的。即便你此刻說蕭允叛變,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吃驚。不可能,我不會看錯的……”。
“哦,是嗎?可是你經常看錯人啊。”夏輕塵翻了個白眼“我告訴你吧,這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叛變,但是唯獨蕭允不會。即便是我也叛變了,他還是會守在你的陣營裡,直到最後剩他一人。”
“這又是爲何?你好像忘了,他已經背叛了對我的忠誠。”
“那只是在面對我的時候……放心吧,他永遠不會投靠第二個主上。因爲他覺得自己欠你的。他欠你的,就會想方設法用自己來償還,結果越還就欠得越多,越欠就越是想要還清,還來還去,最後怎麼也還不清,他就會把自己的命給你了……他就是這種人。”
“輕塵,我是否也該懷疑說出這番話的你。因爲相比之下,你纔是這場戰爭最大的變數。”皌連景袤扣住他的下頜“比起他,你有更充分的理由背叛我,不是嗎?”
“你指赫炎蒼弘?”
“這世上除了他,還有什麼原因能讓你離開我……”皌連景袤苦笑了一下“可悲的只有我,就算真的到了那一天,你已站在了敵人的位置上,我還仍是相信你愛我……”
“阿袤……”夏輕塵垂下眼睛“爲什麼?如此懷疑,爲何又偏要選擇信任?”
“你不明白。而我卻知道你爲何想不通”皌連景袤摩挲着他的臉“因爲你是一個害怕失去的人,我也同樣。只不過,你選擇去得到,而我選擇了付出。所以你永遠也無法明白,‘心甘情願’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夏輕塵一震,只覺有一塊什麼堵在嗓子裡,心頭悶得慌。他輕輕地擡頭,在皌連景袤的脣上碰了一下,啞着嗓子說:
“你現在可以暫時相信我這個‘大叛徒’。因爲像我這樣愛惜自己的人,是不會原諒演技拙劣,‘誤傷’我身體的‘小叛徒’。我會將他揪出來,讓你看個清楚。”
城樓之下的班房內,軍醫正拿着藥物,爲段興與尹宗成鞭痕累累的後背進行包紮。夏輕塵的侍衛隊長就帶着部下來到:
“二位將軍,國師命下官送來良藥供二位療傷。”
“用不着他假慈悲!”尹宗成第一個忍不住,怒吼一聲掀翻托盤“老子什麼市面沒見過。一頓鞭子就想叫老子趴下,沒門兒!”
“既是如此,下官告退。”侍衛隊長臉色變了變,帶着人轉身離開。
段興爬起來,有些吃痛地披上外衣:“尹,你這又是何必?他現在是三軍統帥,你我的頂頭上司。公然與他作對,只會爲自己增加麻煩。”
“他今日擺明了就是殺雞儆猴,上任立威!段將軍,你也是三朝元老,今日卻被他一個小白臉吊在城樓上吃鞭子示衆,你這面子倒也真掛得住!”
“誰說我掛得住了?”段興也不高興地咕噥了一句“當初跟着老蕭南征北戰,到哪兒不是呼風喚雨,幾時受過這等窩囊氣!無奈那夏輕塵現在是如日中天,你瞧瞧今日堂上,哪一個不是對他畢恭畢敬……”
“哼,別提這個!提起我就一肚子火。別人也就算了,最不爭氣是少將。自己老子被免了職,眼看着我們這些部下被人奚落,不但毫無知覺,反而對那夏輕塵百般討好,儼然成了他夏侯府的一隻搖尾狗!屈身在這種人之下,真是不值不服!”
“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不甘心被一個小白臉驅使。將擇明主而事之,當日我們被先祖賞識,一路平步青雲。如今時局變了,原本受封受賞的諸侯風光不再了,當年的達官貴人也都紛紛讓權了。這回參戰的,都是不肯讓權的封地領主,我瞧着他是要藉着這場仗,把大家的氣力都耗盡了,將來打贏了西苗,再逼着咱們卸甲歸田。”
“他敢!”
“他現在一手遮天,就連主上都得對他言聽計從。我想,與其被他拿在掌中顛來倒去地玩弄,最後落個晚景淒涼。不如另投明處,再闖一番名頭。”
“你難道——”段興壓低了嗓子“想投敵叛國?”
“這天下早已經改了姓了。現在朝中早有傳聞,說當今的主上其實是他夏輕塵與甄妃私通時懷下的骨肉。連龍位都被竊取,我們棄而反之,又有何不可?”尹宗成拉住他“老段,爲將者當浴血沙場,建功立業。我們應該追隨真正的強者,真正有氣魄的英雄。”
段興聽後沉思良久:“那赫炎蒼弘是當世梟雄,當世罕見的高手。戰場上數度交手,風姿卓越、傲冠羣倫,縱使爲敵,猶能讓人爲止熱血沸騰。他若真能以誠相待,我們屈身隨他,確實並不委屈。只是……西苗地界與中原人勢不兩立,這樣冒然投靠,赫炎蒼弘也未必會相信我們。”
“好,我就等你這句話。”尹宗成思索着說“我早就想過了,西苗地界現在是進退兩難。只要我們能助赫炎蒼弘攻破初夏城,那就是大功一件。況且他揮師北上,需要熟知皇朝布兵與底細的助力。我們此刻加入他的陣營,定會受之重用!”
“可是……眼下全城戒嚴,我們要怎麼跟赫炎蒼弘取得聯繫……”
正說着,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段、尹二人驚覺有人偷聽,一步上前拉開房門,擡眼一看,不由地大驚失色。
“啊……是……”
“我等,我等……”做賊心虛,二人頭上冷汗直流,跪倒在地。
“聽說二位將軍對藥品不滿意,所以我特地拿了些特效藥前來。沒想到,聽到了不得了的消息呀……”
“你……”
來人將他們扶起來,回頭看了看外面,進屋將門關上,自己在榻上坐下,審視獵物一般看着眼前兩名武將。
“不知二位將軍想找赫炎族長說些什麼呀?”
烏雲掩月深雪之夜,篝火闌珊的西苗營地之內。主帥大帳籠罩着昏黃的火光,沒有衛兵把守的內外,暗示着其中之人無所畏懼的囂張。
火梟奉命進入大帳,不料迎面而來的,就是窩心一腳。他當場站立不穩,猛退數步,跪跌在地上。
“呃……”疼痛如同火焰般,在腹中灼燒開來。他緊緊捂着肚子,不敢吭聲。
“一個女人竟能讓你頹廢至此”赫炎蒼弘坐在榻上,面色陰沉地看着他:“如果夏輕塵此時揚兵來攻,你是不是手忙腳亂地連褲子也提不起來!”
“是……我錯了,我不該一見到阿黎,就失了應有的警覺,而忘了你,忘了眼前最重要的職責。”
“那你現在應該做什麼?”
“即刻下令整軍,安排女人們明日離開。”火梟收斂表情,認真地說。
“你要讓她們如何離開呢?”
“這……安排百名刀斧手護送她們離開初夏城的地域。”
“可是我聽說,夏輕塵準備襲擊我們的女人,再趁我們策軍援救之際,偷襲我們的營地。”
“什麼?你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火梟擡起頭,赫然看見一條人影從懸掛戰衣的架子後走了出來,眼神頓時一變“什麼……是你?阿得,這……”
“這是你的新戰友。你得對他恭敬一些,因爲,他是我的人。”赫炎蒼弘擡了擡手,示意那人站到自己身側。
“是……”火梟神色黯淡地垂下眼睛“是我讓你失望了。”
“你不置疑他嗎?”赫炎蒼弘嘴角微微勾起。
“我相信你的眼光。”
“很好。明日一早,讓一百名精兵穿打扮成女人的模樣,虛張聲勢地向南離開。然後你執我的畫戟統兵待發,一旦有人襲擊隊伍,便即刻衝出前往援救。交兵之中大喝一聲‘尹宗成出來受死’,然後將應你之人活捉回營。記住,不要傷他性命。”
“是。”
“嗯。去吧,別讓我失望。”赫炎蒼弘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然後神色緩和地看着身邊之人“坐吧。”
“想不到,你會這麼相信我。這麼大的事兒,你不怕我騙你?”
“感動了?”大掌擒住對方的下頜,強迫他擡起頭來“我相信你,是因爲你騙不了我。但要我相信段興與尹宗成,就要看他們這次的誠意了。”
“你小看我嗎?”
“我若小看你,就不會讓你坐在我的身邊。”赫炎蒼弘眯起眼“這個位置,原本是留給夏輕塵一人的。現在……換成你。”
說着,赫炎蒼弘手一帶,一把將他拋到榻上。欺身一壓,制住他掙扎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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