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黑色鏡頭旋轉接近, 話筒從天落下,《夜靈》拍攝現場內一片寂靜。

蔚然微蹙着眉,靜靜佇立着, 微風拂過, 將她紮起的馬尾辮吹起, 拂在她的臉頰上, 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她努力回想過去, 回想那些痛苦而又悲傷的記憶。她垂下眼瞼,撇下嘴角,三秒之後, 豆大的淚珠自眼眶滾落,在她的臉頰上劃下一道扭曲的淚痕。

“卡!”她在導演的喊停聲中回過神來, 擡眸看着坐在小電視前的導演, 又聽見他大喊道, “重來!”

工作人員再次將話筒挪近,一切準備就緒, 她皺了皺眉,陷入回憶,還是三秒,她又落淚。

“卡!”導演走了過來,手上握着捲起來的劇本, 他邊皺眉邊說, “你要痛苦一點兒!痛苦!還要悲傷!不是隻要流眼淚就行了, 你剛纔看起來一點也不難過!”

說完, 他又迴轉過身, 坐回到位子上,手朝上一揚, 示意第三次action。

結果還是NG。於是再來,又是NG。

這樣重複了很多次,蔚然有些煩躁,有些無措地站在視野中央,擡着話筒的大哥明顯有些不耐煩,嘴上發出嘖嘖的聲音,像是在不滿她的表現,又像是在催促她。

導演不耐煩地將帽子從頭頂摘下,胡亂地在腦袋上摸了幾把,接着又將帽子戴上,他朝着蔚然大聲吼道:“你爸爸死了!你就不痛不癢地流幾滴淚?你能不能給我點感覺?!你能不能悲傷一點?!”

說着說着,他似乎憤怒起來,大步走向她,指手畫腳地說道:“正常人死了爸,會是你這樣的表情?你這叫什麼?這叫面無表情!誰說悲傷就一定要哭?你……你能不能給我上點兒心?這麼簡單的戲,你要我們大家陪着你拍幾次?”

蔚然低着頭,導演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聽見她細若蚊吟的聲音:“對不起。”

“你進入角色裡好不好?!你去感受這個角色的心情好不好?!說句不好聽的,你死了爸爸是怎樣,你就要怎樣演!怎麼這麼要死不活的,你給我多想想你爸爸!然後再來演!”

“……我沒有爸爸。”

導演正欲走開,轉身的剎那卻聽見這樣一句話。他略有詫異,似乎沒聽明白,回過頭皺眉看她:“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阿妹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臂,微笑着對導演說道,“她可能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我看大家都累了。回去後我和她多聊聊,她還是新人,經驗不足。”

阿妹帶着蔚然坐到休息椅上,遞給她一杯水,蔚然搖了搖頭,有些失神地看着某個方向。花花走了過來,將一隻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蔚然,笑嘻嘻地說:“三星最新款,Note2 N7102誒。給你的。”

蔚然捧着那個手機盒子,疑惑地看了看花花,而她但笑不語,不遠處走來於中天,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喜歡嗎?”

聞聲,蔚然擡眸,於中天走到她跟前,她連忙起身,叫了一聲“於大哥”,他揮揮手,說:“別那麼客氣嘛。”接着,他又指了指那隻盒子,說:“我聽花花說你兩隻手機都摔了,這年頭沒有手機多不方便,正好我有個朋友在賣這個牌子的,就自作主張給你帶了一隻。”

他將盒子拿過去,打開,從裡頭取出嶄新的手機,雪白的機身,加上銀色的線條,屏幕很寬大,用來看視頻、玩遊戲一定很舒服。他將手機攤在手裡,給她看:“喜不喜歡這個顏色?不喜歡的話,還可以換。”

“不——很好看。”她受寵若驚地連連擺手,急匆匆說道,“不能要,這個太貴重了。”

於中天笑了笑,將手機塞到她手裡,說:“先拿着用吧,買都買來了。要是不喜歡,你再去買其他的好了。”

她面露難色,他這樣說,好像她不收下就對不起他似的,於是只好接過來,將手機握在掌心,機身很涼,摸起來很光滑很舒服。思忖了片刻,她擡起頭,說:“那我把錢給你吧。”

他搖了搖頭,笑得意味不明,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他挪步,離開花花和阿妹的視線,他將她帶到一個角落,湊近她說:“我的Dior還在你那吧?你打算什麼時候還我?”

“啊!對不起!”她小聲叫起來,“我忘記了,本來打算今天帶過來的。”

他卻不以爲意,低聲笑了笑,從上衣口袋裡抽出一張卡片,塞到她的手心裡,手指在她的掌心貌似無意地滑過,最後在她的指腹上輕輕按壓着,他的聲音不再像平素那般具有威嚴,而是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玩味:“我急着要穿,這兩天你到卡片上寫着的這個地址找我,把我的Dior帶過來。”

說完這句,他便慢悠悠地走了。蔚然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他的背脊不很筆直,可能是上了年紀的緣故,肩頭雖然寬闊,可看起來還是有些向內彎曲。他的頭髮也不完全是黑色,其間還夾雜着幾縷白髮。可他的面龐是有棱有角的,能預想到他年輕的時候應該很英俊。

如今已是秋末,距離前段時間鬧出的“欺瞞粉絲”事件已過去兩三個月,兩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可對於娛樂圈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兩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讓一顆新星崛起,一顆老星沒落。

經歷豔照門事件的主人公尚且能夠復出,她不過是隱瞞了自己已經有了男朋友的事實,經過兩三個月,那些炮火也差不多該消停了。

經過那件事,她的人氣一落千丈,似乎回到拍攝第一部電視劇之前的地位,甚至更差。好在《夜靈》的導演是個分明事理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願意接納她。

而她從阿妹口中得知,汪金純不比她好到哪裡去,如今唱片業不景氣,特別是像她那樣走文青路線的女歌手,再加上出了那樣的緋聞,狀況自然不好。

聽到這裡,她不禁冷笑,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害人終害己?

至於林峰火,據說已然在這個圈子銷聲匿跡。他性子剛烈,又不願意委屈自己,做事情從來是隨心所欲,是個敢愛敢恨的人。其實,他完全可以重新來過,因爲他是娛樂圈難得一見的新生代搖滾歌手,歌迷羣也很龐大,“春風吹又生”其實並不難。

可不知爲何,林峰火在這個圈子消失得太快太乾淨,以至於蔚然心裡像是吊着一把刀似的,總是緊張兮兮的,就怕某一天,她會變成第二個林峰火。

她正兀自思索着,行駛中的車子突然急剎車,她沒系安全帶,因爲慣性往前俯衝,幸好她坐在第二排,頭撞上司機的椅子靠背,只是有點暈暈的,並不很疼。

花花也撞了一下,頗爲不滿地道:“怎麼回事呀?”

只見她們的車子前橫停了一輛赤褐色卡宴,幸虧司機剎車及時,要不然她們的小破車萬一不小心撞上那輛卡宴,蔚然不會僥倖地認爲,粉身碎骨的會是兩百多萬的卡宴而不是自己。

謝誠林從駕駛座跳下來,沉默着快步走到她的車邊,大力拉開車門,劈頭蓋臉就來一句:“你什麼意思?”

蔚然不明所以,蹙眉看他:“什麼?”

他冷哼一聲,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機,翻找到一條短信念給她聽:“‘我們分手吧’——這是什麼意思?”

他將手機豎立拿着給她看,生氣地補充道:“你手機不接,家也不回,你上次叫阿妹帶話告訴我你工作忙想先不見面,我答應了,你知道我們多久沒見面了嗎?我告訴你,三個月零八天!我甚至產生了一種好笑的錯覺——我根本沒有在和你談戀愛——哪有情侶那麼久不通電話不見面的?現在,你要和我分手?我不會同意的。”

阿妹看了看怒氣衝衝的謝誠林,說道:“有什麼事回家再說行麼?別堵在這兒,會招來人的。”說着,她便拉住門,想要關上。

可謝誠林只是單手按壓住門口,阿妹便關不上門了,她有些氣惱地看着誠林,後者則直視着蔚然,惡狠狠地說:“你不和我講清楚,我就陪你堵在這兒!”

蔚然面色平靜地看了看他,靜默了一會兒,忽然起身下車,邁着大步走到卡宴裡,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誠林遲疑了一會兒,接着便小跑過去,坐到駕駛座上。

誠林拿着手機,指着那條短信的發信人號碼問她:“是你的新號碼?”邊說,他邊動手準備將它存下來。蔚然瞥了他一眼,說:“別存了,不是我的號碼。”

她微仰着頭,看了看窗外,剛纔搭載她的汽車與卡宴擦身而過,朝前方駛去,她移回視線,對他說:“我手機丟了。”

聽到這句話,他略略思索了一下,忽然有點興奮地笑了:“那就是說,這短信是假的?”

她瞄了他一眼:“是真的。我叫花花幫我發給你的,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他又沉下臉來,皺着眉盯着她,還未等他說話,她又說道:“先回去,別堵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