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往事悲喜、所有的一切都從心裡飛走。空蕩蕩的,卻又是出奇的輕鬆,沉默的看一眼天空,微微笑出來。花無期不住側頭看我的神色,忽然道:“小妹,人間你可厭了嗎?有沒有想過離開?”
我愣了一下,轉頭看看他淡色的臉:“我真的是人,花無期,我不是甚麼妖怪,我自己就是人間,怎麼離開?”
花無期笑笑,“那你就預備一直在這山上做野人嗎?”
我甩甩手,學他微微笑,“我倒想投筆從戎、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可是,在這人間,好像沒要求女子這麼做。”
花無期哧笑:“就算你是男子,只怕也不會保家衛國,建功立業罷?你永遠只會做個坐看風雲的閒人罷了。”他看看我,轉口道:“手疼嗎?到山上採些草藥給你?”
“嗯。”
兩人便加快腳步向山上走。已經走到了山腳下,經過一戶農家,有個婦人忽然衝出來,險的與我撞個滿懷,他身後隨即追上一個男人,拉着她不許她走,兩人便拉拉扯扯。我倆本來都對小兩口吵架沒興趣,可是他們的戰場恰好擋了山路,我們只好站定了等。
誰知兩人糾糾纏纏,沒完沒了,花無期等的不耐煩起來,從袖裡拿出扇子,走上前敲一敲那男人的手臂:“老兄,借光,我們要上山……”
那男人充耳不聞,只是苦苦哀求:娘子,你不能去呀,娘子,你真的不能去啊……
我瞧那男人孔武有力,那婦人卻甚嬌小,若是男人用強,要讓這婦人就範,大概只消用半隻手臂罷,可是他雙手抱着那女人的手,卻不敢用力,那種小心翼翼的情態,瞧着實在順眼。於是破天荒上前管閒事,道:“出什麼事啦?”
我近來一直穿着長袍,又是破破舊舊的,這一說話,那女人才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含淚道:“這位妹妹,倒來評評理,我孃親病重,託人捎了信兒來,他不說送我,反而死都不讓我去……”
哦哦!我點點頭,正想順嘴回頭對那男人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那男人已經在發急,衝口道:“我怕你出事啊!”
這男人顯然不擅言辭,磕磕巴巴許久,才把事情說了個大概,我一聽之下,便覺訝然,細問了一下。更是心驚。原來歸根到底,還是因了蘇小妹,或者說,因了楊戩。
我成親那日,是二十六,而這小夫妻,則是在二十五那天出門探病,那婦人卻在回程中摔下山崖,不幸殞命。這男子悲痛之下,哭死過去,居然一直暈厥了一天一夜,許是因爲這個,所以竟沒受楊戩法術的影響。醒來時發現妻子無恙,大驚之後,又是大喜。他總覺事事不對,但不論他怎麼說,也是無人相信,到了今天,事情重演,他雖不知其然,但妻子出事爲何,卻是記得的,自然是死活不許她出門,所以在這兒糾纏不休。
我只覺胸口憋悶的很,緩緩的吐了一口氣。
這一天,又是二十六了。我真的,真的沒想到會這樣……我忘記了楊戩是神仙……凡人就算大發脾氣,也不過是摔盤子砸碗,可是神仙舉手之間。整個京城就是翻天覆地。十天,誰知道這十天裡發生過什麼,誰知道這十天有多少大悲,有多少大喜,有多少嬰孩出生,有多少病人痊癒……從頭來過,是好是壞?
可不論是好是壞,都已經是回天乏術了。如果說那時蘇小妹猶未死心,成親是蘇小妹走投無路的一場豪賭,爲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那此時此刻,卻只能說句悔之晚矣……天地萬物,不過是神仙一念之間,這種擔子,蘇小妹不敢背,也背不起……
花無期輕聲道:“小妹!”
我猛然回神,寧定了一下,問那男人:“你們那天去探望你岳母的病情,可嚴重麼?”
那男人答道:“岳母大人本來只是受涼,只是拖的久了,看着不大好,但是我們趕去時,剛服了藥發了汗。已經好了許多。”
這番話聽來自然是怪力亂神,那婦人顯然不信,只是抽泣。神仙爲禍,自然還是要神仙來補,其實我心裡實在懊惱,卻只能強打精神,笑道:“姐姐平素可信菩薩麼?”
那婦人道:“信的。”
那就好說了,我於是鬆口氣:“這位大哥是不是信口開河的人,想來姐姐也清楚,他既然這麼說,當然有緣由。想必姐姐信菩薩心誠。菩薩有心救你拖難,所以預先便把這事讓大哥察覺。若要驗此事真假,也甚容易,你只需在家中坐等,讓大哥去探病,一看便知。”
胡說八道一番,終於說服了這對夫妻,花無期在旁一聲不吭,一直到走回我放揹簍的小平臺,把那簍子背在肩上,像往常一樣握住我的手臂,小心的避開我腕上的傷口,趕了幾步,終於開口問道:“小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能不能問問?”
我雖然懶說,不過卻沒什麼不可以問的,一個人,一件事,心裡有,提不提也仍舊有,如果心裡沒有,就更沒什麼不可以提及的了,我便簡而言之:“那天本來是我與秦少游成親,但最後卻發生了一些意外,楊戩將整個京城的時間,退後了十天……”
花無期訝然:“退後十天?什麼意思?讓人從十天前重新來過?”
“是……”
花無期便沉默下來,良久才道:“怪不得我覺得不對勁……做神仙,當真可以爲所欲爲?想退後幾天就幾天?那小妹,那你……我是說……”
我便坦然答他:“蘇小妹的洞房並沒有虛度,只不過,那已經是前生的事情了。”
花無期卡住,手掌一緊,又緊急鬆開,猛然停下來,低頭看我的眼睛。緩緩的道:“小妹,小妹!”
我擡了頭看他,他卻又不語。良久才道:“如果我說蘇小妹固執,大約沒人肯信,其實,只是沒碰到需要固執的事情罷了,小妹你的要與不要,其實同樣都很固執。像這凡人愛神仙,讓誰看看,也是一段無果無望的守候,你居然讓它綿延百年,可是到如今,這一轉身,卻居然也是斬絕至期……”
他似在唏噓,我只好答他一句:“我沒有想過這些,我只是忽然不喜歡了。”
花無期苦笑出來,聲音忽然放柔,道:“小妹,我忽然覺得,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你簡單的好像一眼就能看透,可是又每每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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