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臨去的這一句話。讓一向沾枕就睡的我失眠了一整夜。當然,也許不只是爲了這句話,也爲了那個隱約的猜想。卻只能想想自己偷樂罷了,二郎神特意給蘇小妹送傘,不管說給誰聽,誰也不會信罷?
三眼說用心,那究竟要怎麼用心?三眼說欲速則不達,說的好像很有深意,可是我又怎麼能不一心求速?我已經快要急死了。可不管再怎麼憂心如焚,第三天,還是一無所獲的過去了。
第四天,我索性連書都沒有去說,上午在街頭巷尾串了一天,中午跑去楊府時,三眼不在,我的心就是一涼,又出去茫無頭緒的瞎跑了半天,仍舊沒有找到。這世上每天都有人私訂終身,爲什麼我無論如何也撞不到一個?我這會兒就是病急亂投醫,真像花無期說的,我找地方去抓野鴛鴦了。可是就算想抓,也不知要去哪裡抓纔好。
回來時天已經擦黑,我在街上小心翼翼的走着,遠遠的似乎聽到有個女人在哭,嗚嗚咽咽的好像女鬼。我一向都不怎麼怕鬼,也不怎麼怕黑,就算怕壞人也是吃了虧纔剛剛學會的。這會兒既然局勢未明,權且加快腳步。
誰知正在小跑,卻見一戶人家的後門嘩啦一下開了,一個女子披頭散髮的衝出來,一邊跑,一邊哭道:“我不是狐狸精,我真的不是啊……”
我聽她的聲音居然很熟,嚇了大大的一跳,門裡有人舉着棍子,卻只是做勢,不敢上前追打,一邊嚷嚷道:“我們龐家行善積德,不是你待的地方。我家小姐一片善心,收留於你,一向也沒甚麼得罪之處,你趕緊走吧,莫要禍害我們。”
她哭倒在地,膝行過去,一邊求道:“我真的是人,真的不是狐狸精啊!喜兒小姐,喜兒小姐。救救我啊,我真的不是狐狸精啊!”
門裡想要關門,她卻撐着門不肯,那下人不敢十分用力,只是嚇唬,她便苦苦求懇,一時門裡門外,嚷成一團。我站在那兒,聽的一頭霧水,忍不住哎哎了幾聲,想要問問,卻沒人理我。
正在鬧騰,卻聽門裡有人大聲道:“讓開讓開!”接着,一盆水嘩的一聲潑了出來,腥臊撲鼻,一片血紅,居然是黑狗血,頓時就潑了她一頭一身,連我身上也濺上了許多。她顯然被這血水潑愣了,哭聲驟然一停,然後下意識的哼了幾聲。我心中有點暗歎,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試着叫:“瓊小瑤?”
她的哼唧嘎然而止,猛然回頭看着我,門裡有人輕咦了一聲,道:“蘇先生嗎?”
我聽聲音是龐鳳喜的丫環,便應了一聲,門前人影一閃,那丫環出來,老遠的福身道:“蘇先生來的正好,她是蘇先生的丫環,求蘇先生趕緊把她領回去吧,我家小姐嚇的暈厥過去,這會兒還沒醒哪!”
我看瓊小瑤,她瞠着眼看我,我只好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丫環猶豫了一下,繞開瓊小瑤,附在我耳邊,輕聲道:“你看看她的臉!她分明不是人!蘇先生,你趕緊找個高人收收妖罷!”
不是人?收妖?狐狸精?這是哪跟哪兒啊!藉着那燈籠亮光,我眯了眼睛細細看她,瓊小瑤許是爲了聽我們說話,正微微擡頭,她一邊臉黃毛鬱郁,另邊臉兒玉雪晶瑩,黃眉黃睫,瞧上去十分駭人,我一時不妨,急退了三步。
那丫環似乎也是心有餘悸。被我的動作嚇到,也抖了一下,壓低聲音急急的道:“我家小姐這幾日總覺她氣色不對,這天晚上無意中經過她的房門前,她居然在拿刀子刮臉上的黃毛,太可怕了……”她一邊說一邊發抖,實在說不下去,擺了擺手往家跑,一邊道:“蘇先生,這可交給您了,跟我可沒關係啊!瓊大仙,狐狸大仙,你可不要來找我……”
門咣噹一下合上了,我愣在那兒,看着瓊小瑤,瓊小瑤怔了許久,忽然爆出一聲號哭,我正彎下腰想先扶她起來再說,她卻一甩手,咬牙切齒的道:“滾開!少假惺惺的!你明知會這樣的,是不是?你故意騙我喝的,是不是?怪不得你不喝,原來居然是爲了這個。若真的如此聖品,你豈會留給我?我真是太天真了,我被你算計的好慘……”
我本來有些可憐她漏夜被人趕出,而且還莫名其妙被指爲妖邪,正猶豫要不要帶她去茶樓,可瞧她直至此時,尚沒有半分悔改之意,頓時沒了心情,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她正指手畫腳說的熱鬧,我這一走。頓時沒了對手,在我身後咬牙切齒的叫:“蘇小妹,你給我站住!”
切,憑什麼?我走我的,頭也不回,已經走出十幾步,瓊小瑤卻又追了上來,攔在面前,哭哭啼啼的道:“小姐,小姐,是小瑤不好,小瑤不敢了,求你救了小瑤這一回,小瑤再也不敢了,小瑤爲你當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
她的聲音整條街都聽的到了,眼淚鼻涕哭了我一裙子,我對女人的淚水其實沒啥感覺的,只是被她纏着不能走,實在無奈,舉手道:“我說過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治,得問花無期才行。”
她一鼓勁兒的說,“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治啊……”
瓊小瑤哭道:“求小姐帶小瑤去罷,否則花公子一定不肯救小瑤的……其實小瑤知道,小姐心地一向善良,小瑤方纔胡言亂語,小姐千萬莫要與小瑤計較……”
我有點訝異,然後搖頭:“不是啊,我從來都不善良的。”
瓊小瑤倒沒看錯花無期,我也覺的花無期不大可能幫她忙。可是瓊小瑤看錯了我,我自己想一想,我好像一向都不是個善良的人,對於男人,我的原則就是,長的美的。不妨做點兒小壞事,長的不美的,最好不要做壞事。對於女人,我的原則就是,女人嘛,天生就柔弱點,不指望你大慈大悲,通常也不會大奸大惡,閨閣間的小心計,不嫌累你就算計去,但是最好不好害人,尤其不要害到我認識的人……否則我可能會像鬥戰公雞一樣乍毛……到時就是人畜不論……
就比方說吧,我以前很怕老鼠的,可是有一次無意中去到我娘,嗯,我自己的孃親的墳前,居然有隻大膽的田鼠在那兒挖洞,害我孃的棺材要進雨水,我於是怒從心頭起,石頭樹枝齊上陣,與這窩田鼠戰鬥了兩天,全都拍死纔算完。從此我每當看到田鼠都覺的手癢癢。
這次也是如此,如果瓊小瑤不是下藥害到金蓉,又惹得轍花兒傷心,那她再怎麼樣玩弄心機,我可能也懶得理會。
我只顧自己出神,卻不妨街坊鄰居那兒,已經紛紛亮起了燈光,瓊小瑤趕緊壓低聲音,嗚嗚咽咽的說了幾句什麼,我也沒怎麼聽清,瓊小瑤擡袖遮了自己的臉,一邊求道:“小姐!”
不過說真的,這玉顏汁還真的挺可怕的,這黃色毛髮的生長速度,真的很快很快,方纔沒有留意,這會兒她俯在我膝前,就連頭髮,都隱隱泛着金光。我也不敢細看,別開臉想了一下,很小人的開口道:“瓊小瑤,現在是這樣,如果人家把你當妖精,那你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而且只怕會有危險……”我心裡莫名的一抖,腦海裡飛快的滑過一些片斷,又趕緊搖搖頭不去想,繼續道:“……所以不管怎麼樣,也得去求得花無期幫你纔好。茶樓的路,你自己識得,可以自已去。如果你想我幫忙求,那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瓊小瑤愣了一下:“什麼事?”
“你既然有辦法讓我哥哥爲你動心,那一定有辦法讓我哥哥對你死心。我要你去做。”
瓊小瑤的淚立刻滾過頰上的金毛:“小姐何必如此殘忍?二公子對小瑤既有深情,小姐爲何一定要讓二公子對小瑤忘情,爲何一定要拆散我們……”
什麼啊,明明是你自己不要我哥哥,哪兒是我拆呀!我看她又要長篇大論,急擺手止住,正色道:“小瑤,你既然不嫁我哥哥,那我爲什麼要讓我哥哥想着妻子之外的女人?這條件你只說答不答應罷。”
瓊小瑤垂淚道:“二公子才華人品,俱是上上之選,小瑤又非草木,豈會對他無情,只是自愧身份,不敢高攀,若蒙二公子不見棄,就算只收房做個丫環,也是甘心的……”
我瞠目結舌……她這是怎麼了,當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我本來萬萬想不通,可瞪着她半黃半白的臉,瞪了一會兒,忽然又明白了,瓊小瑤初服玉顏汁,嬌容麗色,豔冠衆人,自然是得隴望蜀,想要抓個金龜婿,這會兒平生波折,美貌不在,求偶的期望值頓時降了一階,蘇才子自然又成了最好的選擇……我想通了這一點,再看她含羞帶怯的臉,頓時就是一陣反胃,大聲道:“瓊小瑤,我絕對不容許你這種女人嫁入蘇家!不信咱們就走着瞧。”
我終於還是乍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