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每一種形狀都將被抱持

蘇立在製作室熬了幾天,陪着陶阿伯他們幾個老街巷請來的鑲嵌大師,把庫存裡的珠寶大部分鑲嵌完畢。爲了趕工期,也爲了保密,幾天來大家吃飯和小憩就在工作室,夜間休息就在隔壁樓的酒店,蘇立寸步不離,全程參與,她自己也上手一起設計和製作。

珠寶鑲嵌,就是將各種天然的、人工合成的寶石、半寶石等等寶石,用最適當的方法固定在托架上,製作出寶石吊墜、耳飾和排鏈等首飾。一般來說,珠寶是鑲嵌在K金、足金、鉑金、銀質等首飾上,金屬的硬度不同、珠寶性質不同,就要採用最合適的搭配和最恰當的鑲嵌工藝,才能保證珠寶不在加工過程中碎裂或脫落,同時,金屬材質除了固定珠寶,在某種程度上也能夠襯托或反射寶石光芒,因此鑲嵌工藝技術要求很高,高超的藝人,能夠使寶石和金屬流光溢彩、相得益彰。所以,珠寶的鑲嵌製作,有時候甚至比設計更重要、更關鍵。

東方盛產玉石、瑪瑙、翡翠,玉雕工藝也源遠流長、非常精細,但玉雕更偏向於隨形雕琢、形神具備,講究毫無匠氣的渾然天成。珠寶的鑲嵌工藝始於西方,其工藝難度比傳統的東方玉雕更加精細複雜,講究設計質感與技術精湛性,在首飾的造型設計上,最大限度地突出珠寶的材質特色,常採用多種材質相互組合與烘托,強調色彩搭配和諧,讓整件珠寶首飾充滿時尚感和裝飾藝術美感。

常見的珠寶鑲嵌工藝,按照形態來講,大致分爲爪鑲、釘鑲、包鑲、夾鑲、悶鑲、蠟鑲。

爪鑲最爲常見,而且操作相對簡單,利用托架上的金屬爪將寶石扣牢即可,比較大、品質較高的寶石,單獨鑲嵌的托架上,稱爲單粒鑲,羣鑲則是好幾顆小的攢在一起,襯托和體現主石的光彩與價值。

一些較大的、拱面切割的寶石,用爪鑲工藝不容易將其扣牢,而且長爪影響了整體的亮度和美觀,這時候採用包鑲,用金屬邊將寶石四周都圈住。高明的工匠,會將托架側面車出凹槽、軌道或夾壁,將寶石放進槽位中壓牢。方形、梯形鑽石、高檔首飾的副石,都適合用這樣的方法進行鑲嵌。

釘鑲是利用寶石邊上的小釘,將寶石固定在鑽位上,羣鑲中副石的鑲嵌排列多采用這種方法。

小粒寶石會在鑲口邊上擠壓出一圈金屬邊,壓住寶石將它固定住,這是悶鑲,和蠟鑲一樣比較簡單、容易上手,一般用於鑲嵌鋯石或者晶石之類不太值錢的寶石。蘇立公司的新匠人,通常會採用這一類簡單方法練手,承擔一些小珠寶的製作。

這一次因爲其他珠寶同行的發難,導致百合公司措手不及,只能臨時啓動plan B,但備選方案並不意味着沒有優勢。這一次的設計賽和珠寶展,所有設計圖紙和原定作品全部撤回,現在先將庫存調出,趕工製作參加展覽的珠寶首飾,因爲大部分是之前每一期製作後篩選剩下的寶石,不是品質不佳,而是形狀不太規則,切割上不夠如意,這一批不經過設計直接鑲嵌,考驗的是工匠對於珠寶美學的理解和技藝的精湛度,這也是爲什麼蘇立要別出心裁,從老街坊找傳統手工藝人來做鑲嵌;而從國外市場緊急發回的寶石即將到港,喬琳娜她們已經在緊鑼密鼓地設計,寶石一到,立馬就可以開工,時間仗算是勉強打贏。

在宣傳造勢上,蘇立已經和文宣部討論確定廣告文案,從寶石的不同性質、不同形狀入手,強調在珠寶鑲嵌世界,每一種形狀的珠寶,都將被抱持;而形形色色的人,背景、個性、出處境各異,但只要認可自己,自信活着,也終將被生活抱持,由珠寶出發,迴歸人文,彰顯溫度和關懷。

阿伯們圓滿完成任務,在巨大的製作室四處走動着,單獨隔開的工位、方便集中討論的工作臺、各式各樣方便趁手的鑲嵌工具,跟他們傳統工坊裡粗糙簡陋的條件和設備相比,簡直好比拖拉機和火箭,難怪老作坊幹不過新公司,年輕人有新思想、新技術、新資源、新運作,不服不行。而且在這一次合作當中,他們學到了很多規範的操作和新的鑲嵌手藝,全都開心得像孩子。

蘇立驗收完,一分鐘不耽誤就發放了相應報酬,鞠躬向老工藝人表示感謝和敬意。阿伯眉花眼笑的,直誇年輕人不得了不得了,當下就敲定了雙邊合作,蘇立公司的年輕人可以送去給阿伯他們帶着學一些傳統制法,阿伯他們也可以定期到公司交流指導,並且公司會分一部分業務出來交給阿伯他們完成,公司的一些產品,也可以給阿伯他們鋪貨,等賣出再回款。阿伯他們這麼大歲數了,能再學習、改進自己的技術,又能增加收入,還能零成本鋪貨,何樂而不爲呢。

送走陶阿伯等人,蘇立揉着眉心,微閉着眼,在製作室寬大的空間裡緩緩走動,很專注地思考問題。蘇立工作起來,和打仗差不多,滿腦子的戰略戰術,不忙過一個高潮不算完。歐凱迪已經習慣了她的工作節奏,給她送過清粥後就在角落的工位上忙自己的。

已經是午夜,歐凱迪已經在角落的沙發裡睡着了,蘇立仍然伏案忙碌,她把英國設計師克里斯提安和贊比亞珠寶家族東方贊那邊傳過來的珠寶設計圖案,對照着電腦上的寶石圖片和信息,看了又看,改了又改,在軟件上輸入數據顯示效果圖,不斷地重新搭配、反覆對比,最終才選定了鑲嵌工藝和金屬。

她珍而重之地打開密碼箱裡的錦盒,把兩粒失而復得的“蘇蘇的秘密花園”取出來,手握放大鏡,在等下仔細地觀察,寶石的形狀是怎樣的,裡面的內含物走向如何,她們最金貴之處,就在於經過簡單的油浸之後,沒有再做灌膠等過多的人工處理,但她們完好沒有裂痕,能夠承受鑲嵌時所需的壓力。

她將寶石擺放在十幾個備用的戒指鑲口上,對比寶石是否適合鑲口規格,爪太長的,不要,鑲嵌痕跡明顯的,不要,不能固定寶石可能容易鬆脫的,不要,和項鍊不匹配的,不要……接下來是在巴掌大的一包高品質鑽石裡,選擇鑲嵌配石。

深吸一口氣,打好燈,調整好座位,準備好各式工具,上操作檯,用寶石的形狀去衡量金屬首飾件鑲口的規格,確定鑲嵌所需的位置大小,用牙針細細打磨鑲口的凹形槽;換傘針在爪位上磨一個缺口,用於固定寶石,爲了寶石鑲嵌上去之後表面平順,打磨時要持續穩定用力,對於力度的把握必須微乎其微,才能把每個爪的位置磨得平衡一致。

調好的鑲口,她小心地將寶石嵌進去,放置均勻、完全吻合纔不會偏置、不易鬆脫,確定寶石表面平衡,纔不會因受力不均而導致寶石碎裂。

在固定寶石的時候,她感覺雙眼痠澀疼痛,但絲毫不敢大意,這是最考驗人的一個環節,必須根據不同寶石的硬度,選用不同材質的鉗具,用力務必均勻,用力不夠可能固石不牢,用力過大會損壞寶石。

兩粒祖母綠都鑲嵌完成之後,蘇立將她們並排放在等下,細細查看有沒有留下鉗痕、銼痕、劃傷,指腹輕柔地撫摩過寶石的每一個角落,查找需要打磨的地方。她左手拇指輕輕壓住戒面起到保護作用,右手握住工具,溫柔地修復,適當磨去過長的爪,再把每一根細爪用銼刀和砂紙修圓、修滑。

一直忙碌到天將破曉,兩件藝術品都全部完成。她小心地將兩件祖母綠首飾陳列在掛架上,一絲不苟地整理好工作臺,所有工具和配料清理歸位,擦乾淨檯面,洗乾淨雙手,這才站遠一點,活動着痠痛僵硬的肩膀和腰肢,欣賞她們在燈光下的煜煜光輝。

大一點的祖母綠採用白色K金鑲嵌,圍着方形祖母綠的半圈小排鑽,一端微翹,形如鳳尾,端莊大氣;小一點的祖母綠選了黃色K金鑲嵌,只是鳳尾上的鑲嵌石採用的是黃鑽,黃綠輝映,奢華靈動。

“天啊,太美了!”歐凱迪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站在她身邊,由衷地讚歎。她得意又欣慰地展示給他看:“這個戒指後面有個小卡槽,輕輕撬開,這祖母綠就是一粒吊墜,固定在這兩條同色系的項鍊上,這樣子。”歐凱迪由衷敬佩,對她豎起大拇指說:“簡直是大師級作品!同一個寶石,兩件首飾,這個設計太精巧了!我敢肯定,這次大賽,有這一雙姐妹花坐鎮,我們穩了!”

她笑笑,轉頭看向窗外,高樓外暗沉的天空開始裂開一線光芒,啜了一口苦透了的咖啡,心裡默唸,爸,媽,我把她們做出來了,您們看到了嗎?

“剩下的事交給我,你回去休息一下吧,熬了幾天。”歐凱迪看着她的黑眼圈,拉開公事包取出一個小盒子丟過去:“我看你比我需要它。”蘇立一看,是一個德系眼霜,無語地瞪着他。

正在這時,歐凱迪的電話響了。“您好,請問是百合珠寶公司的歐凱迪先生嗎?這邊是東城街派出所,您有個下屬叫凌瀟對嗎?……”

歐凱迪又驚又怒地掐了電話,他們在沒日沒夜地加班趕工,這兔崽子卻出去闖禍。不是權勢高官家公子哥嗎?怎麼不讓自己爹出面?蘇立眉頭緊蹙,多少理解這種事被媒體公開到社會上之後會對凌家不利,說:“你去看看,先把人撈出來。”蘇立雖然一向冷眼冷麪、公私分明,但從來都不是唯利是圖的生意人,何況從長遠來看,凌家這樣的門戶,不一定仰仗,卻是絕對不能得罪的

睡了幾小時、洗過熱水澡之後重返公司的蘇立,已經恢復了往常的精神狀態,當臉上帶傷的凌瀟灰溜溜進來的時候,她正審閱簽發手上的單據,只是神情淡漠地掃了他一眼。

凌瀟試圖解釋這件事,但蘇立打斷了他:“沒必要解釋,那是你的生活。但是你讓公司去處理,很不合適,我們百合公司,還是第一次因爲違法亂紀的事情和公安機關打交道。”最後一句語帶諷刺,凌瀟頓時背後一寒,着急地解釋:“我實在是沒辦法,才求助凱迪哥,如果何鈺子和我家裡知道這件事,後果很嚴重……”

蘇立環抱着胳膊站起來,隔着寬大的實木辦公桌,凌瀟依然感受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和雙眼的銳利。“你也知道後果嚴重嗎?百合珠寶曆來合法經營,員工也一向遵規守紀,你這是給公司抹黑。”

凌瀟看她冷麪寒霜,嚥了口唾液,人生第一次低下頭:“對不起,蘇總,這件事確實是我錯,怎麼打罰都行,但請看在我對公司、對你一片赤誠之心,別讓我走。”蘇立心裡頓時有些好笑,最近是怎麼了?有人明着暗着的要離開公司,也有人哭着喊着求她不要開除,前有喬琳娜,後有凌瀟。公司免不了求財圖利的人,更需要赤誠之心的死忠粉。

蘇立緩和了一下口氣,問:“打架鬥毆?還真是公子哥做派,說說看,爲什麼打架?爭風吃醋意氣之爭?”

凌瀟摸了摸臉上已經收口但是還在疼痛的傷疤,哭笑不已,說實話,他自己也想不通怎麼就衝動揮拳了。“我是爲何鈺子打抱不平,她曾經被性侵。”

蘇立雙眼浮現驚訝之色。凌瀟把前後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只是略過了田野參加非法賽車這一段。蘇立想起何鈺子那張飛揚跋扈的精緻小臉,一對活潑靈動的大眼睛,本以爲這是一個長在蜜罐裡無憂無慮的嬌小姐,沒想到這孩子曾有過這樣悲慘的遭遇。

她有些失神,默默無語地盯着桌面,凌瀟摸不透她的心思,察言觀色倒不像是很生氣的樣子,他也不敢開口。

受過傷害的人,應當得到溫和對待,每一顆形狀各異的寶石,都將得到抱持。良久,蘇立回過神來,說:“你去找文宣部,把我們的最新宣傳視頻,發給何鈺子看看吧。”

得到諒解,凌瀟感激不盡,雖然他還沒看到最新宣傳資料,但她的安排總是沒錯的,他點頭如搗米:“明白。”

蘇立臉色一正說:“公司創立不易,我不求你們和我一樣呵護它、爲之拼命,但起碼尊重公司,尊重我,在百合,我要的是專業高效,不是衝動賣慘,也不要跟我講情懷、人情。好好做事,不要給我惹麻煩。”

她雙手撐在桌面上,向下伏低身子,雙眸逼視凌瀟:“因爲,你們有千條路,而我,沒有選擇。我輸不起。”凌瀟看着她深不可測的雙眸,心裡凜然,重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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