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002年7月(2)

父親被母親打發到駕駛座去開車, 而她則押着我在後座,用嚴厲眼神敦促我要老實交代,不要妄想打馬虎眼矇混過關。我按照即定計劃在後座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把自己如何上當受騙, 如何騎虎難下, 如何身不由己, 如何無可奈何, 表現得淋漓盡致。心想管你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聽了我如此聲淚俱下的娓娓道來,不動容心軟也難啊。可是我低估了母親對我色女本性的瞭解, 只聽她單刀直入,開門見山:“這傢伙長得很帥吧?”我吱吱唔唔扭捏了半天, “馬馬虎虎吧。”“馬馬虎虎?哼!”母親顯然不相信我的答案, 原來她老人家一眼就看出了我是被人家美色蠱惑, 自己立場不堅定這個事實。母親將頭別向窗外,故意不看我。我從小到大, 最怕的不是父母的打罵,而是母親最擅長的冷處理。每次她對我不理不睬,讓我自己反省過失時,往往是我最痛苦不堪的時候,覺得使父母失望如此, 人生無比失敗, 懲治效果奇好。

父親一向最寵愛我, 看我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也想幫助緩解一下車內沉悶氣氛, 便順手打開了廣播。倫敦“首都FM”當紅DJ的聲音傳出:“聽衆朋友們,這首羅比威廉姆斯的歌曲之後, 我們將請來每日鏡報皇室專欄記者來向我們介紹一下愛德華殿下與蘇絲黃小姐婚姻的前景,並熱烈歡迎所有的聽衆朋友們發來短信參與今天的‘熱點話題’活動。今天的題目是‘你認爲這場灰姑娘式的婚姻可以持續多久?A少於一年 B不超過三年 C7年之癢 D天長地久。今天的獎品是凱莉米諾格的新專輯。。。”父親也意識到自己是在幫倒忙,慌忙之中馬上將收音機關掉。然後通過反視鏡向我抱歉地笑了笑,聳了聳肩表示真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他也實在幫不了我。

母親終於回過頭來,沉聲說道:“你聽到沒有?”她纖長的手指指向收音機:“你如果嫁給他,你今後的生活就會一直被這些無聊的媒體所包圍,被人們好奇的目光所跟隨。你將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人人都潛意識地等待着你的婚姻出現一些什麼問題好來平衡一下自己不是童話故事主人公的心理。你無論出現在什麼場合,人家都要對你的穿着打扮舉止言行議論紛紛,做的無可挑剔本是應該,做的稍遜一籌便是醜聞!你願意你今後的生活永遠在大衆的放大鏡下嗎?憑你凡事大大咧咧,不願接受束縛的個性,你能夠受得了嗎?”母親義正辭嚴,分析透徹,真是不枉她以前做從業律師時每小時收費580英鎊。

“小麗!”父親叫出母親的小名,提醒着她對我不要過分嚴厲,畢竟整件事的錯不完全在我。“我,我該怎麼辦?”我底氣不足,早已是左右爲難。母親對着前座的父親略微點了一下頭,表明她會知道分寸的,然後溫和地看向我:“寶貝兒,聽媽媽說,除非你是愛着這個男人,否則我希望你可以走一條不同的人生道路。做個成功的事業女性也好,做個平凡的家庭主婦也罷,我和你父親只是要你快樂!”說完,母親前傾給了我一個寬慰的擁抱,然後就俯身趴在副駕駛的座背上與父親說着話,留給我時間讓我自己思考這個問題。

“蘇絲,你愛這個男人嗎?”我在心裡這麼問着自己。我對他是一見鍾情,這點我不可否認,他的英俊挺拔,高大健美,他的風姿綽約,氣度不凡,他的高貴典雅,幽默風趣,他的出身良好,家教學識都是我選擇未來丈夫的標準尺度。他幾乎就是照着我心目中完美情人的模子刻出來的,說我不對他傾心本身就是自欺欺人。他也許心裡還有別的女人的身影,但是誰不是從青澀少年時代走過來的,我仍然保留着初戀男友替我刻的CD,仍然與退爲好友之列的某些前任男友保持着聯繫,但是心裡知道自己留戀的並不是他們的人,而是心裡對那些青蔥歲月的懷念。他是主導強勢了一點,但是本身強勢如我的一個女子,也許只能被魔高一丈的他制服吧。想到此,我清了清嗓子,堅定地對父母宣佈道:“我想,我是喜歡他的。”

母親回頭看向我,滿眼的不可思議,大家還在驚訝間,我們已經回到了倫敦近郊的家。父親將車停在了花園外的小路上,自言自語道:“這是誰這麼停車啊?怎麼停在人家家門口啊?” 我將頭伸出車窗看去,一輛銀灰色的本特利不偏不倚停在我家車庫門前,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呃!這些暴發戶們!”母親惱怒的聲音響起,自從貝克漢姆與辣妹維多利亞對外宣佈對我們這個居住社區非常向往,又因爲查爾斯王儲的家就安在這裡附近,這裡的房價就一直高懸不下,落戶這裡成爲新興時尚人士體現自己身份高貴的一個象徵,所以很多新富暴發戶們都擠破腦袋地想往這裡搬,開發商們也利慾薰心,大規模地加建房屋,將原本一個以文人作家教授專業人士爲主要居住羣體的社區給攪得亂七八糟。父母對此早已頗有微詞,現在竟然讓人堵了車道,母親一幅“你以爲你有錢就可以橫行霸道了嗎?”的表情,跳下了車,大步上前找人理論去了。我則抱着“幸好有你來幫我轉嫁矛盾”的心情,樂呵呵地跟在母親身後準備看好戲,瞄到母親邊走邊擼起袖管,我一臉壞笑。

那輛本特利的引擎沒有關閉,顯然車裡坐着的人正在享受這空調。母親擡手敲了敲後座的茶色玻璃,沒一會兒,那玻璃應聲徐徐降下,我看不清車裡人的身影,只光顧着欣賞母親的精彩表現:“你好,女士。我不知道你的司機是怎麼通過他的駕照考試的,但是如果把堵在別人家門口作爲一個評定標準的話,你的司機應該被吊銷駕照。也或者可能他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那我希望你可以讓他馬上駕車離開我們家的車道。否則我希望你喜歡當地警察局的咖啡。”母親說完挺直了身子,退出半步,期待着看到車子乖乖駛離。可是車子不見有半分動靜,我正納悶,莫非車內人看到母親凌厲氣勢給嚇悶了?突然我就聽到裡面傳來一個女人婉約的聲音:“黃方月麗女士,幸會啊。”

本特利車的司機早已下了車,只見他一襲灰色鑲銀邊的制服,一頂挺括的黑沿大蓋帽,一幅潔白的手套,從駕駛座下來,繞到後座門的背後,左手開門,右手遮在車門框上,畢恭畢敬地開了門從車裡讓出一位身穿桃紅洋裝的貴婦,不是別人,正是我未婚夫的老媽---諾夫克公爵夫人殿下。

母親不料來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往後本能地退了一下,才又重新打量起來人:“請問,我們應該認識嗎?”公爵夫人笑了笑:“如果我們作父母的,眼睜睜地放任自己的孩子犯下滔天錯誤的話,那我們就不僅應該是認識,而且還會是親家。可是我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在愛德華身上的。他是我們的獨子,是爵位和所有家產的唯一繼承人,他要的是一個可以與他匹配,出身世家,有着高貴血統的女子來擔負起未來公爵夫人的責任,來爲我們家族開枝散葉,孕育下一代。而不是要一個來自中產階級的移民後裔妄想成爲下一個戴安娜。即使嫁過來,上流社會的生活圈子也不會接納她的,她的日子一樣難熬!”我真是佩服這個自以爲是的女人可以當着我母親的面將她的女兒貶低地一文不值的同時,臉上仍帶着親切和藹的笑容,彷彿在某個馬會上偶遇了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只見公爵夫人打開精巧的愛馬仕凱莉皮包,從裡面掏出一本支票簿:“我明白,要讓令嬡毫無展獲地離開我兒子,恐怕也是不可能的。我這個做母親的,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100萬英鎊應該可以從你女兒這裡買到一個令大家都皆大歡喜的協議了吧。”她滿臉一幅志得意滿的笑容,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一般的趾高氣揚。MONT BLANC的水筆捏在手裡,簇新的筆尖閃着耀眼的光芒,與胸襟上Cartier的獵豹胸針相映成輝。看到言情劇裡最惡俗的橋斷在我面前上演,我心裡忍不住就要狂叫出聲:“太經典了,太經典了!”

“100萬哦,小麗,可以買那座我們在意大利突斯坎尼看中的豪華別墅了。”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從車裡走了出來。母親別過頭去掃了父親一眼,再回過來時,卻也滿面堆笑了:“不錯。或者買艘豪華遊艇周遊世界也不錯。”父親鄭重其事地對母親說:“諾夫克公爵殿下可是歐洲第一富翁,這個有錢還真不是吹得哎。”“蘇絲的未婚夫好像是他們家獨子吧?”“嗯,是的,所以說所有的錢有一天總歸都是他的。”母親眼睛裡閃爍出小孩子般調皮的光芒。父親轉過身來拍了拍我的肩:“寶貝兒,一定要嫁給他!我們家今後躋身世界500富的重任就交給你了。”母親也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不要忘了跟他籤婚前協議的時候,多寫點對你有利的條款。哦,沒關係,媽媽結婚時的伴娘,你的乾媽,娜塔莎阿姨是英國最出名的婚姻律師,讓她幫你草擬一份,管保萬無一失。”然後父母二人同時轉向已經目瞪口呆的公爵夫人,齊聲道:“中國有一句古話,想必你沒有聽過,叫做放長線,釣大魚。”然後開懷大笑,比中了六合彩還開心。我就看見公爵夫人的臉由紅變黑,由黑變紫,再由紫變成蒼白,指着我叫出:“好啊,好啊,太好了。我要讓愛德華知道你們剛纔說的話,看他還會不會迷了心竅,堅持要娶你這個小拜金女。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說完急吼吼地鑽進本特利,揚長而去。

母親看着絕塵而去的車子,習慣性地撇了撇嘴,表示不屑,然後開門進屋去了。父親跟在後面,將一件件行李從後蓋箱裡取出,搬進屋裡。我在旁邊幫忙,突然看見父親臉上抑制不住的笑容,便好奇問他:“你幹嗎啊?那麼開心。”邊說着邊順手扯開父母買回來的巧克力,扔了一個進嘴。“我唯一的女兒要結婚了,我要做丈人了,你說我能不開心嗎?”父親笑起來真是好看,可以想象年輕時是怎樣一個翩翩少年。我也放聲大笑,不料母親返出站在門口的亭廊下:“蘇絲,你跟我少吃一點巧克力,我不要散落在全世界的親朋好友通過電視看了你婚禮轉播後,都打電話跟我說你女兒塞在婚紗裡肥得像香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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