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一連在家中整整休息了兩日,除了吃飯如廁,幾乎都躺在牀上。外客一律不見。
甚至連瑄哥兒都被擋在了門外。
瑄哥兒還很是擔心,送了好些金瓜子兒,金花生,向她身邊的丫鬟打聽,她究竟是怎麼了,是不是病了?
收了好處的丫鬟,神秘兮兮的笑說:“伯爺安心,公主沒有生病,只是冬日裡懶洋洋的,要睡到晌午才起身,下午天寒,也不想動,所以總窩在牀上,懶得見客。”
“我是客麼?我是她弟弟,親弟弟,她不見旁人也就罷了,怎麼能不見我呢?”瑄哥兒嚷嚷。
丫鬟連連搖頭,“伯爺是弟弟,也是男人呀,怎麼能進公主的閨房呢?等公主願意起牀的時候,自然就會見您了。”
丫鬟揣好了金瓜子兒金花生,笑嘻嘻的告退離去。
柴素錦躺倒了第三日,才懶洋洋的穿戴好,從牀上起身。
一連這兩三日,她特意叫人留意的宮中的動向,雖不見外客,但她的消息並不閉塞。
關於是否要同楚國開戰之事,似乎因着年關的臨近,也擱置下來。
前往蜀國的使者一直沒有消息傳回,楚國大軍在邊境也按兵不動。
三方似乎都想好好的過了年節。再興風浪。
只是京城之中,對定國公的口誅筆伐卻是沒有停歇。
坊間各種難聽的罵聲也沒有消弭,甚至那膽子大的,還編撰了故事,明裡暗裡指着定國公埋汰。
柴素錦窩在牀上休息這兩三日,竟也未再見到趙元甄。
她之所以在牀上躺了這麼久,下不了牀,乃是拜他所賜。他竟然在那晚離開之後,至今都不來看她?
縱然是經歷了兩世,風風雨雨經過了那麼多。
可此時此刻,柴素錦還是緊張了。
莫不是因爲她過於主動,而叫趙元甄覺得她輕浮,不端莊,所以……
柴素錦不由搖頭,她瞭解趙元甄,趙元甄也當了解她。她是什麼樣的人,旁人不清楚,難道他會不清楚麼?
可萬一他真的想岔了呢?萬一他真的覺得她倒貼,就廉價了呢?
回憶起那一晚的情形,她還會臉面發燙,心頭狂跳。
她連忙甩頭,似乎想要將腦中浮起的回憶盡都甩走。
“公主,定國公夜夜都來,您今晚見不見他?”丫鬟小聲在柴素錦耳邊問道。
柴素錦愕然看向丫鬟,“夜夜都來?我怎麼不知道?”
丫鬟臉上尷尬,垂頭低聲道:“您說了不叫驚擾您,您睡得熟,所以……”
柴素錦微微皺眉,“所以?”
“婢子們便將定國公攔在外頭,沒讓他進門。”丫鬟邀功般說道。
柴素錦緩緩點頭,眼中盡是愕然,“你們能攔住他,倒是叫我意外了。”
“不是婢子們本事大,乃是定國公他沒有硬闖。婢子們只說公主打從那天睡到下午醒來,便睏乏的很,幾乎起不了牀,請定國公莫要驚擾您,定國公就守在門外,不再入內了,”丫鬟嘿嘿笑了兩聲,“還說,是他太粗魯霸道,沒有顧惜公主年幼稚嫩……”
“噗......”柴素錦一口茶湯噴了出來。
剛穿上的羅裙都沾上了茶水茶葉沫。
她姣美的面頰立時染上了一層紅暈,輕哼一聲,“說的什麼話?!”
“定國公總是在外頭守着,他不硬闖,婢子們卻也勸不走他。天快亮的時候,他又不聲不響的離開,守了兩夜了,所以請教公主,今晚還叫他守麼?”丫鬟問道。
柴素錦似乎是被茶水嗆了,咳嗽不止。
丫鬟連忙上前爲她撫背順氣。
“守,他願意守,就叫他守着唄,倒省了公主府的家丁兵吏了。”柴素錦輕慢說道。
可她眼中分明溢出了安心喜悅之色。
原來是她冤枉了他。
能起身的柴素錦略微活動之後,便立即親自動筆,寫了一份膳食譜,交代給她正院之中的小廚房。
“每日的膳食就按着食譜上的準備。小廚房輪值,什麼時候都要有人在。上午和下午需要有加餐,或是點心或是羹湯,我若是忘記了要,你們要提醒端上來。”柴素錦吩咐身邊的丫鬟們道。
丫鬟們連連應下。
“還有,我看書寫字,往往會忘了時間,你們不要忘,每過半個時辰,就要提醒我站起來,休息一下,走走轉轉,緩緩神兒。”柴素錦又交代說。
丫鬟們紛紛點頭,記住。
“若還有什麼,待我想起來再交代你們。”柴素錦揮手叫她們退下。
“公主,”她身邊最是親近那丫鬟有些狐疑,“您這是怎麼了?以往沒有這般謹小慎微的呀?”
柴素錦輕輕一笑,“以往沒有,以後就要有了。”
丫鬟狐疑的皺了皺眉,歪歪腦袋,沒敢再多問下去。
入夜時分,窗外果然有撲棱棱的細微動靜。
像是夜鳥飛過窗櫺。
柴素錦沒有睡着,聽聞動靜。便起身赤腳跳下牀,來到窗邊,將窗戶拉開。
外頭一人長身玉立,臨窗而站。
廊下燈籠昏黃的燈光映照在他身上,在牆上拉出一道修長修長的影子。
開窗的動靜,叫他猛然轉過臉來,眼眸之中的光芒比廊下燈籠還要明亮。
“莫不是登徒子?三更半夜蹲在女子閨房窗外?”柴素錦輕喝一聲。
“哪個登徒子敢來?先要問過我手中的劍。”趙元甄沉聲應道。
柴素錦忍笑,“你就是那登徒子!”
趙元甄擡腳靠近窗櫺,伸手越過窗,輕輕撫上她的面頰,“雖夜夜守在你的窗外,卻好似許久許久都沒有見你,終於明白何爲一直不見如何三秋,這煎熬,比從前更甚……”
比那個從前更甚?
柴素錦沒有問,趙元甄也沒有說。兩人都避過了這個話題。
“外頭冷,你關上窗。”趙元甄翻身躍入窗內。
“你出去,我關窗。”柴素錦伸手抵住窗戶。
趙元甄立時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騰出一隻手來,順手關窗。
“誰叫你進來了?”柴素錦反問道。
“思念之甚,再不能見你,真要將人急瘋了。是我魯莽,你尚年幼,又是第一次,我……”趙元甄藉着室內燈光,上下看她。
柴素錦臉上一熱,擡腳踢在他腿上,“誰年幼了?我早已過了及笄,早就可以嫁人了!”
“這般急着嫁人麼?”趙元甄將她攏在懷中,“可等得了我回來?”
柴素錦仰臉看他,“聖上已經答應讓你去邊疆率領大軍了?”
趙元甄臉面未動,眸中神采卻沉斂下來,他緩緩搖搖頭。
“別急,反正如今楚軍也未有動靜,蜀國態度曖昧不清。”柴素錦輕緩說道。
趙元甄嗯了一聲,“你睡了這兩日,着實叫我擔心,你……沒事吧?”
“我有沒有事,你不清楚?”柴素錦臉上熱辣,暗怪他又提起這茬,“天晚了,我要睡了,你快些走。”
趙元甄卻彎身抱起她,又向牀邊走去。
柴素錦大驚失色,“不要不要,我腰還酸着呢!”
“我不走。”趙元甄說,“你怎麼能趕我走呢?如今已經是我的人了,只差我得勝歸來,將你娶進家門。”
柴素錦輕哼,“得了便宜還賣乖!當說你是我的人了!這裡可是公主府!”
趙元甄連連點頭,“諾,微臣是公主的人了。”
他這般從善如流,柴素錦不禁笑起來。
兩人滾在牀榻上,趙元甄又壓身上來。
柴素錦連忙搖頭,“真的不行,你再這般,我就喚人將你趕出去了!”
趙元甄輕輕搖頭,在她額上眉間落下一個輕吻來,“我什麼都不做,只是想這般近的守着你,聽着你的呼吸,嗅着你的氣息。放心,我不碰你。”
柴素錦狐疑看他。
他沉沉的眼眸之中盡是認真。
柴素錦伸手拽過被子,滾了一圈。將自己裹在被中,“你說的,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趙元甄連人帶被子,將她攬在懷中,隔着被子輕拍着她的背,哄孩子一般,輕輕喃道,“睡吧,守着你,很安心。”
柴素錦脣邊溢出笑來,被他守着,也格外的安心。
晨起,她醒來的時候,他卻早已離開。
有他在,她好似睡的格外的安穩,他身上獨有的檀木香氣。叫人心神安定。
打從這日起,他夜夜悄然而至。有時早些,有時晚些,卻沒有一夜不來的。
柴素錦一開始還要揶揄調侃他,後來到習以爲常,沒有他,甚至輾轉難眠,一定要他到了,她才能安睡。
有時他會很老實,說不動便不動。
可在她精神好的時候,他便顯出男人的本性來……
柴素錦後悔那一晚,在香爐裡飯菜裡,都下了藥,男人本性如此,也許她根本不用那般算計,他也會把持不住。
不過飯菜裡的藥,更是爲了提高受孕的機率。
……
就這般相守着,好似可以天荒地老。兩個人都未曾再提分離,未曾再提楚國之事。
一場大雪過後,冬日便有些乾冷,再未下雪。
直到除夕夜這晚,又飄起了雪花。
聖上自登基以來,十分節儉,鮮少大宴羣臣。
除夕年節,一年也就一次,聖上破例,在宮中擺設宴席。宴請羣臣,及傷愈尚未被放歸楚國的使者們。
一開始賓主都十分開心,殿中暖意融融,笙歌燕舞,殿外落雪紛紛,雪花飛揚。
喝着暖烘烘的酒,望着外頭飄揚的雪花,聽着樂聲歌聲,這除夕夜,美好的像是沒有一觸即發的戰事,沒有處心積慮的求娶,沒有政見不和的爭執,也沒有火燒驛館的各種斥責唾罵……
直到楚人忽而端着酒杯,向聖上敬酒。
聖上開口,樂聲歌聲都停了下來,殿中安靜的只聽聞聖上邀衆人共飲一杯的聲音。
卻在這時,楚人忽而放下酒杯,朝聖上伏拜,恭敬說道:“我君主有令,只要大周聖上肯將長明公主嫁於我君主爲後。我君主便立時撤軍,並贈予城池四座,和璧一塊。火燒驛館,燒傷我使臣之過,皆可當做定國公無心之失,我君主不再計較。”
金殿之上,霎時靜的落針可聞。
端着酒盞的大臣們瞪眼看着楚人,酒盞送到嘴邊,都忘了喝。
有的甚至還順着衣領倒進了脖子裡。
楚人恭恭敬敬的伏拜着,好似未曾感受到此言一出,殿中的氣氛剎那間的巨大變化。
殿內燃着炭火,燒着地龍,殿外雖雪花紛紛,但寒氣應當侵擾不進殿內。可偏偏這時候,殿內冷的恍如炭火地龍都被撤去。
尤其是坐在定國公身邊的大臣,及伺候的宮人。分明感覺到定國公身上散發的冷冷寒氣,直將他們凍得打了個哆嗦。
坐在尊位上的柴賢並沒有看向定國公,也沒有去看一旁垂眸淡然而坐的柴素錦。
他緩緩開口道:“今日乃是除夕,辭舊迎新的大好節氣。旁的事情不提,只道君臣同樂,賓主同歡。”
“聖上所言甚是,正是辭舊迎新的大好節氣,才更應當喜上加喜。我君主乃是真心求娶,此乃是與兩國均有利之事。我君主娶得心儀女子,大周得四座城池,豈不是爲新來到的一年,增添諸多喜氣?”楚人笑着說道。
柴賢的臉面清冷下去,“好生沒眼色,朕的話,你是聽不懂麼?”
他清冷帶着略微薄怒的聲音,叫金殿之上的氣氛愈發冷凝。
楚人微微皺眉,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有些膽怯。
正在這時,殿中響起一串清脆隨意的笑聲,與殿上氣氛格格不入。
衆人都尋聲望去,卻見柴素錦在食案後頭緩緩起身。
她乃是長明公主,坐在聖上左手邊第一的位置。
她正對面遙遙相望的,正是定國公。
與定國公此時黑沉的臉色不同,她臉上的笑意明媚耀眼,並非僞作。
柴賢詫異的看她。
楚人也拱手向她道:“不知長明公主因何起笑?可是心生喜悅之故?”
位置稍微靠後些的瑄哥兒咕噥了一句,“喜悅個鳥屁!”
他聲音不算大,但因着殿中太過安靜,衆人都聽聞到他的聲音。
楚人的臉色微微尷尬。
大周官員忍不住掩口嗤笑。
“是心生喜悅呀,”柴素錦緩緩點頭,“正是除夕年節,是君民同歡,普天同喜的好日子。我也有件喜事,要同聖上分享。”
柴賢眯眼看她,眼中有疑惑擔憂,“哦?是什麼喜事?”
楚人皺眉。謹慎的覷着她。
柴素錦緩緩擡手,放在自己的腹上,輕柔的撫摸,姣美的臉面上溢出再溫柔不過的笑容來,“我有孕了。”
一言既出,四下皆驚。
她卻擡眼望着趙元甄道:“孩子是定國公的,我與定國公早已定下終身,雖未行大禮,但這孩子,亦是上天的恩賜。”
殿上幾乎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除了柴素錦臉上還帶着笑容意外,就連趙元甄都是一臉的愣怔。完全被她的話,驚懵了。
聖上怔怔的看着柴素錦,彷彿瞬間不認識她了一般。
殿上的大臣們幾乎變了臉色。
坐在後頭的瑄哥兒,怔了片刻之後,蹭的站起來,擡腳就向前衝。
坐在離定國公位置不遠的紀博採,瞧見瑄哥兒的舉動,立時一躍而起,死死的拽住瑄哥兒。
瑄哥兒咬牙切齒,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你若還是我表哥,就放開我,或者跟我一道,好好修理那姓趙的。”
楚人驚過之後,緩緩回神,深吸了一口氣,各方看了看,“原以爲我楚國民風已算奔放,不曾想大周更叫我們刮目相看。堂堂大周公主,未行婚娶,便珠胎暗結,不顯丟人也就罷了。竟敢拿到金殿之上,當着聖上和這麼多人,甚至外邦使臣的面來說,真真是厚顏……”
“你放屁!”瑄哥兒怒罵道。
趙元甄也霍然站起,“我大周公主品性如何,用不着你來評判。”
他提步走到柴素錦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眼眸深深的望着她,有些疼惜更有些不忍的問道:“何必如此?”
柴素錦搖了搖頭,推開他,來到金殿正中,朝聖上福身行禮,“聖上明鑑,吾心早有所屬,楚人強人所難,分明是故意刁難大周,爲難聖上。非君子所爲,倘若聖上向其退讓,必助長起強取豪奪之心,往後更是得寸進尺。”
“我君主真心求娶,甚至願意割讓國土,竟被公主這般誤解,真是……一片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楚人厲聲說道。
柴素錦轉過臉來,“是不是真心,你們清楚,你們的國君更清楚。如今我也將我的真心,對你楚國人說清楚,你楚國國君雖好,地位尊貴,可於我來說......一文不值!”
一衆的楚人立時大怒,紛紛起身。
“挑起兩國爭端,引發的可能是邊境乃至全境的征戰。大戰之下,受苦的乃是百姓。聽聞公主最是仁厚,如今卻掀起兩國爭端,這罪名,公主揹負的起麼?”楚人冷聲問道。
柴素錦搖了搖頭,“休要往我頭上扣這樣的罪名,掀起兩國爭端的人,是你楚國,是你楚國國君!而我大周,不過是爲保護邊關,保守自己的民衆百姓!楚國雖處心積慮,以軍隊施壓,但我大周必不妥協,絕不讓步!”
柴素錦說完,殿上又靜了一靜。
瑄哥兒說道:“正是這話!大周豈是任誰都可以捏扁搓圓的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雖遠必誅!”
他的嗓門本就洪亮,如今中氣十足的吼出來,迴盪於金殿之上,頗有些振聾發聵的效果。
大周的衆臣也都紛紛起身,臉面漲紅,氣血上涌,頓生豪氣。
場面一時,尤爲壯觀。
楚人的氣場被壓了下去,有些楚人,甚至不由自主的駝背彎腰,微微低頭。
“聖上,敢問這是公主的一家之言,還是聖上的意思?是大周的意思?”楚人拱手向柴賢道。
柴賢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柴素錦的身上。
他抿嘴沒有開口,但他眼眸之中卻深如潭水,望不清情緒。
半晌,他輕嘆一聲。幽幽問道:“果真麼?妧妧,你果真有孕?果真懷了他的孩子?”
聖上的聲音不大,同瑄哥兒適才的豪言壯語相比,甚至有些氣弱。
可他這麼一問出來,殿上的氣氛又變得有些奇怪了。
旁人不知其中緣故,有些大臣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趙元甄也微微皺眉,似乎不能明白,爲何她拼着自己的名聲尊嚴不要,站出來說了這話,聖上卻要在這個時候質疑?
柴素錦卻是看懂了聖上眼中的擔憂,“您說,您不信的。敢問聖上,如今可是信了?”
什麼信不信的?長明公主這是在同聖上打什麼啞謎呢?
“不,”柴賢垂眸看着她,緩緩搖頭,“朕沒有相信,朕只是意外。”
柴素錦看着柴賢,兩人嘴角都溢出意味不明,神色複雜的笑容來。
像是一場沒有聲音的博弈,這場博弈裡,卻不能有人輸。
“請聖上命太醫入殿診脈。”柴素錦說道。
柴賢搖了搖頭,“你是大周最負盛名的神醫,還需要旁人診脈麼?”
楚人狐疑的看着聖上和長明公主,兩人你來我往的言語,似乎叫楚人看到了契機。
聖上對長明公主懷孕之事,似乎並不十分高興贊同?
倘若長明公主不是真的懷孕,只怕會因此更激怒聖上吧?那可是欺君之罪,倘若楚國要求娶的是個惹怒了聖上的人,且還能用這個罪人換取和平和城池,大周的聖上應該就能答應了吧?
楚人立時拱手說道:“所謂醫者不自醫,便是神醫,也不能僅聽一家之言。更何況是有孕這種事?穩妥起見。還是叫太醫來爲公主診脈纔好吧?”
柴素錦頷首應是。
趙元甄皺眉看着她,擡手十分小心謹慎的護在她身邊。
柴賢點頭,“妧妧,既然你如此選擇……傳太醫!”
太醫署的醫師們聽聞要給長明公主診脈,各個激動的手腳發抖。
給神醫診脈呀,平日裡哪有這個機會?雖有些忐忑,衆醫師們還是爭相前往的。
到了大殿之上,才發現氣氛有些詭異。
來了三位太醫師,分別上前,指尖落在柴素錦的手腕上。
定國公護在公主身邊,那深不可測的眸子,像是要吞噬了他們一般。
診個脈而已,怎麼就這般嚇人呢?
摸清脈象之後,醫師們纔是嚇了一跳!瞪眼看向那脈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這是……喜脈?!”
另外兩位還未診脈的太醫師聞言嚇了一跳。
不知殿中先前發生了什麼事,懵懵懂懂就被抓來診脈的太醫師相互對視一眼,心中生出些懼意來。
診過脈的太醫師,蒼白着一張臉,退到一旁。
另外兩位上前,哆哆嗦嗦的診脈。
兩人診完脈都未開口,小心翼翼的覷着聖上和長明公主的臉色。
聖上垂眸問道:“長明公主的身體?”
“公主身體十分康健,沒有任何不妥。”兩位太醫師連忙說道。
聖上點點頭,聲音裡多了幾分威嚴,“其他呢?你們並沒有診出喜脈麼?”
“這……”兩人抖了一抖,“確實是喜脈……纔有一月左右,脈象不算太明顯……也有可能是誤診……”
說道最後,兩人的聲音越發小的微不可聞。
“誤診?”柴賢笑了一聲,“一人誤診也就罷了,三位太醫都誤診,大周的太醫署也不必立着了,朝廷難道是在養着一羣飯桶嗎?”
三位太醫連忙跪地。
柴賢的目光離開太醫,重新落在了柴素錦的身上,“妧妧,這真是新的一年,新的驚喜呀!”
他的笑意未達眼底,語氣算不得嚴厲。
“是,聖上。”柴素錦頷首應道。
趙元甄將她護住,“聖上若是要罰,求聖上責罰微臣。公主是被臣……”
“不必說了。”柴素錦紅着臉打斷他的話。
趙元甄凝眸看她。
柴素錦微微一笑,“你願意爲我,爲我們的孩子征戰,取勝麼?”
楚國人微微一驚。
殿上的大臣們也是一驚,“原來是爲了……”
他們這會兒才完完全全醒過神來,終於明白長明公主爲何拼着自己的臉面尊榮不要,也要在宴席上道出她懷有身孕之事來了。
柴賢垂眸輕嘆一聲,臉面上略有疲憊之色,“不早了,宴席也差不多了。衆愛卿都回家,同家人親眷一道守歲吧。”
衆位大臣們紛紛離座而起,向聖上告退。
聖上擡手指了指柴素錦,“妧妧,朕還有話交代你。”
柴妧妧起身站直,殿中人陸陸續續的離開,離開之時,不少人的目光都從她身上掃過。
似乎是習慣了衆人崇敬仰慕的目光,被這般打量着,柴素錦心頭略有些悵然。
但她卻笑了笑,雖然很多人不能理解,便是理解了也不能支持,她卻不後悔自己做的一切,她知道自己要什麼。
殿中終於清靜了,清靜的有些寂寥和空曠。
周遭還有酒香菜香,並舞姬歌女的脂粉香氣縈繞不絕。
趙元甄未離開。一直立在她身邊,護她在懷中。
柴賢擡頭看了看柴素錦,又瞥了趙元甄一眼,起身緩緩走下御座。
他緩步經過兩人身邊,帶着一干宮人向殿外走去。
柴素錦同趙元甄提步跟在後頭,不遠不近的走着。
外頭有些冷,雪還沒有停。
廊下雖未被雪覆蓋,但風還是吹進不少的雪花,將路面都濡溼了。
“你這又是何必呢?”柴賢忽而停下腳步。
宮人退開在兩側。
柴素錦緩步上前,屈膝要跪。
趙元甄卻一把拽住她,“你已有身子。”
說完,他跪了下來。
柴賢吸了口氣,趙元甄是個驕傲的人,鮮少行大禮。他跪的這麼痛快的時候,真是不多見。
“我願留在京中,求聖上派定國公前去征戰。驅逐楚國在我邊境的侵犯。”柴素錦頷首說道,“待他得勝歸來,才能接我們母子或母女入門。”
趙元甄眼眸微沉,似乎有些不悅,卻並未開口反駁。
柴賢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半晌沒有說話。
“定國公的能力聖上比我清楚,這件事沒有人比他更合適前往。一是爲國爲民征戰,二是爲妻爲子,三是爲了他自己的尊嚴。想來沒有人比他更想贏得這場戰役了。”柴素錦緩緩說道。
柴賢點頭,“朕明白。”
“聖上若是擔心……”
柴素錦還未說完,就被柴賢擡手打斷,“朕不擔心他,朕只是心疼你。”
話音落地,冰涼夾着雪花的空氣卻忽而添了幾分溫情。
“朕心疼你既要考慮朕,又要考慮百官民衆,還要替他籌謀。”柴賢輕笑一聲。“得妻如此,定國公可千萬不要辜負。”
“臣定以性命相守,絕不負她。”趙元甄一字一句認真說道。
柴賢點頭輕笑,“好,朕就當這話是在朕面前立下的軍令狀了,若是不能取勝,你的妻,你的子,你也都別想迎回家門去!”
“臣,謹記。”趙元甄謙卑虔誠的叩首。
“你們的心意,朕看到了。你們以爲朕願意對楚國妥協麼?當初他不過是朕身邊的一個小小衛率,如今卻敢派人來脅迫朕,在朕面前相逼?”柴賢冷哼一聲,“朕這口氣,如今終於順了,愛卿放心大膽去征戰,朕必在京中照顧好你的妻兒,待你凱旋!”
趙元甄同柴素錦一同告退。
柴素錦原本打算同聖上再說說龍脈之事,可惜趙元甄這會兒片刻不叫她離開他的視線。
柴賢似乎也不想提及此事,她只好作罷。
趙元甄將她送回公主府,一直送到牀榻上。
他親自爲她除去披風吉服,爲她換上溫暖舒適的家居服。讓她倚靠在牀頭枕囊上,將南邊進貢的蜜桔,宮中御膳房做的點心喜果兒都擺在手邊。
一會兒給她剝個橘子,一會兒又給她掰塊兒點心。
摸着她的手剛冷上一點,他又連忙吩咐人換湯婆子,備手爐。
“坐在被窩裡面,哪有那麼冷?”柴素錦翻了翻眼睛。
“如今不可大意,你不是一個人了,要想着腹中的孩子。”趙元甄立即說道。
他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腹部,眼眸熱切,忽又問道:“真的有孕了?”
“你還不信?”柴素錦嗔怒。“難道我還能收買了太醫署的醫師,叫他們說謊麼?”
趙元甄連連搖頭,“不是不信,是高興的不敢相信……孩子呀,我們的孩子……”
他臉上沒有表情,語氣裡卻滿滿都是欣喜的味道。
柴素錦點頭,心中也有些悵惘,“是啊,我活了兩世,卻不知道做母親是什麼感覺。前世一直想爲你生個孩子,還常常會猜想,我們的孩子會更像你還是像我,可一直到死,都沒能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