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悅又回來了。”
柴素錦正在爲趙元甄施針,瑄哥兒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看着。
紀博採忽而進了營帳說道。
三人聞言都看向他。
瑄哥兒更是從胡凳上一躍而起。
他正要開口相問,想到今日的教訓,又立時閉上了嘴。
趙元甄示意柴素錦收針,看着紀博採道:“他自己回來的?”
紀博採搖頭,“還帶了兩個人回來。”
三人面色更爲驚異。
紀博採卻笑了笑,“他已經去求見聖上,我們也去看看吧?”
趙元甄穿好上衣,垂眸溫聲對柴素錦道:“多謝你,今日行鍼,已覺渾身舒暢,經脈無一處阻塞,從沒有覺得自己如此好過。”
柴素錦點點頭,“那今日便是最後一次施針了。”
趙元甄眼中略有遺憾,迎着瑄哥兒的目光,只好頷首道:“知道了。”
“走,姐,咱們也去看看。”瑄哥兒上前,拉過柴素錦的袖角,拽她出了營帳。
趙元甄饒有意味的看了紀博採一眼,“怎麼瑄哥兒今日看起來,對你也不甚熱情呢?”
紀博採微微一笑,“我得罪了他呢。”
“哦,”趙元甄緩緩點頭,“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紀博採愣住,“我聽錯了?怎麼我得罪了瑄哥兒,你倒放心了?”
趙元甄卻越過他,向帳外行去。
他臉上沒有表情,可眼中分明輕快起來。
主帥營帳之中。
聖上正端坐於上。
樑悅立在帳中,帳中的守衛們個個謹慎的緊盯着他,神情戒備。
樑悅身邊,還跪着兩個小孩子,一男一女,裹着寬大的並不屬於他們的衣服,小臉兒之上有灰塵,還有淚痕,狼狽不堪。卻難掩他們眼中的激動之色。
柴素錦幾人進了營帳,都略有些好奇。
樑悅臉面陰沉,嘴脣緊抿,脊背僵硬。
“你果然回來了,紀督軍沒有看錯你,你沒有叫朕失望。”柴賢說道。
樑悅冷哼一聲,“不過是巧了。”
柴賢笑着搖了搖頭,“你本性還未壞到家,朕相信仁愛總能挽救一個人。並沒有什麼巧合,這一切都是仁愛天道造就的。”
“少羅嗦,這兩個孩子,你們要照顧好。我還是要離開的,並非來投靠你,你不要多想。”樑悅說道。
“回來你還想走?”瑄哥兒忽而嚷道,“你以爲這裡是什麼地方?任憑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樑悅看了瑄哥兒一眼,冷嘲的輕哼一聲。
“你若還想走,那朕就再放你走一次。只是這兩個孩子,是什麼來歷,什麼人家的孩子?你總要有個交代吧?”柴賢緩緩說道,耐心頗好。
“我不要留下。”小女孩兒突然站了起來,疾步來到樑悅身邊,伸手抱住他的大腿,擡頭,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這般純淨又依賴的眼神,叫樑悅不由一抖,他伸手扒開她,“你跟着我做什麼?!”
“恩公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小姑娘哽咽說道。
樑悅扶額,“我救你,不是爲了給自己找麻煩的。”
小女孩兒吸吸鼻子,面上盡是委屈,“我不是個麻煩,也不會給恩公添麻煩,求恩公不要丟下我!”
樑悅咬牙切齒。
那小女孩兒將他的腿抱得緊緊的,以他的功夫,伸腳就可以踢開她。
他卻只是僵硬着身子,任由她抱着,雖面上排斥,卻並未有什麼舉動。
帳中幾人都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情形,看着樑悅面上的無奈。
“現在,你可以留下來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了吧?”柴賢笑問道。
樑悅冷哼一聲,“就如你們所看到的!”
他帶着抱在他腿上的小女孩兒,一步一步向帳外走去。
柴賢張了張嘴。
瑄哥兒嚷道:“嘿你這人,聖上問你話呢!”
樑悅回過頭來,“且安置了他們!”
紀博採連忙起身,同他一道走出營外,吩咐人將兩個孩子帶下去,好好洗漱換上合身的衣服。
那男孩子還好,小女孩兒卻是說什麼都不肯同樑悅分開。
樑悅一定要在她面前,叫她眼睛能看到,至少耳朵能聽到他的聲音,她才能安心。
樑悅那般冷漠一個人,卻對這個年幼的小女孩兒一雙無辜的溼漉漉的大眼睛無奈得很。
竟有耐心應付她,帶她梳洗好,他還在她身邊安慰她。
直到她在軍營的帳中睡穩了,樑悅才長舒了一口氣,掰開了她緊緊拽在自己衣服上的手。
這會兒夜已很深,若要見柴賢說明情況,似乎只能等來日了。
不過柴賢等人,不等樑悅交代,也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原本已經打算出手,幸而我有耐心等,沒有過早暴露,這才瞧見了他的身手。他親自殺了那幾個繡衣使,一條活命沒有留下。也許是因爲那幾個人已經認出了他,也許是他們實在把他惹怒了。”前去盯着樑悅的青城山弟子回稟道。
柴賢點了點頭,“做得好。”
“他會殺了繡衣使,救下這一對兄妹,還真是不容易。”瑄哥兒皺眉,“不過,這會不會又是一場苦肉計?就像他打傷我,又救我回來一樣?”
紀博採緩緩搖了搖頭,“一個辦法,第一次就被識破,又怎麼會用兩次?再說,他這段時間,一直是被盯着的,並沒有同旁人聯絡來安排這一場苦肉計。”
瑄哥兒冷哼一聲,“小心一點兒總沒錯。”
說完,他又緊緊抿住嘴。
趙元甄緩緩點頭,“瑄哥兒說的不錯,謹慎總是沒錯。他雖將人救回,可並沒有投誠的意思。這些繡衣使惹怒了他,不見得他就會對虞震德失望。若他仍舊是忠心於虞震德,忠心於繡衣使,那就會對我們並不利。”
柴賢緩緩點頭,“看起來,他對那個小女孩兒,似乎不錯,頗有耐心。”
“臣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一些東西。也許正是因爲他過去經歷過什麼,所以才造成了今日的性格。”紀博採起身拱手說道,“臣願爲聖上,再去勸一勸他。如今或許就能有突破。”
瑄哥兒輕嗤一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柴賢點頭,“瑄哥兒,人性裡都有善惡。朕當初真的也覺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你也知道,一開始的時候,朕是多麼的害怕,害怕面對虞震德,害怕同他正面對抗。因爲朕怕輸,朕輸不起……”
瑄哥兒一愣,不曾想,聖上竟會當着他們這些人的面,親口對他承認。
“可如今,朕不怕了。”柴賢笑着說,“紀督軍說的對,有仁愛,百姓支持朕,不是因爲朕厲害,不是因爲朕有多麼強大的軍隊、能力。而是因爲他們相信朕,敬愛朕。而朕只要有仁愛百姓之心,朕必定能勝。乃是天道如此。”
瑄哥兒眯着眼睛,微微搖頭,“我不懂……”
“你看着就是了。”柴賢衝紀博採點了點頭。
紀博採拱手告退。
樑悅看了看睡着的兄妹二人,悄無聲息的走出營帳。
卻瞧見一個高挑的背影,正站在帳前數步外,舉頭望着天上的星辰。
“這麼晚了,紀督軍還不睡?”樑悅低聲問道。
紀博採回過頭來,“這同一片星辰之下,會有多少兄妹,和你遇見這一對兄妹一樣,被惡人所欺,被惡人凌辱……又有多少兄妹,能同他們一般幸運,可以遇見能救他們的人呢?”
樑悅拳頭捏緊,呼吸微微加重。
“同一片星空,同樣的遭遇,可能會有不同的命運……倘若,今日沒有你,沒有你救了他們,你說他們現在會是……”
“你住口。”
樑悅打斷紀博採的話。
紀博採挑眉看着他,“你不敢聽下去了?還是不敢面對如今敗壞的現實?”
“就算換做柴氏的人做皇帝,也不會有什麼不同。”樑悅冷聲說道,“惡人總會有,哪個皇帝也不能做到日光之下沒有惡事。”
“也許你說的對,但不能因爲做不到,就放任不管,就放任自己手下之人,自己所統管的臣子做出這種事情來。”紀博採說道,“你應當很清楚,倘若繡衣使做了惡事,被人舉報道虞震德面前,他會如何處置?是叫人徹查,還是一味偏袒相信繡衣使?任由繡衣使迫害舉報之人?”
樑悅眉頭微蹙。
“這般袒護之下,會造就出如何的繡衣使?只會讓繡衣使無法無天,無所畏懼。心中沒有懼怕的人,也就沒有了原則和底限,沒有了約束,他們會什麼惡事都敢做。而敢於站起來反抗他們的人,卻會越來越少。”紀博採看着樑悅,“這就是你看到的現狀,你認識的繡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