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滿營帳的將領等着聽候安排部署。
馬文昭的目光卻專注落在手中的幾頁紙上,反倒叫候命的將領都先退了出去。
“排兵佈陣的事情都被將軍擱置在後了,將軍一定是接到什麼了不得的軍情了吧?”下頭將領出了營帳,低聲討論道。
“聽聞是從京城來的消息!”
“京城?那一定是大事了!”
……
是京城來的消息沒錯,卻並不是京城裡天翻地覆,改易旗幟的消息。
就連虞震德公然造反,後來又拿着聖旨破例登基的消息傳來,他都沒有現在這般糾結。
他那時接到消息,便立即下令禁止這消息在軍中流傳,更下令加快行軍步伐,根本沒有回援的打算。
可現下,信中提到的事情,同改朝換代比起來,不過是再微末的事情不過,卻是叫他心中極爲矛盾掙扎。
這是瑄哥兒的信。
信上說,“她不是我姐姐,我姐姐妧妧,已經不知在哪兒,雖是我姐妧妧的肉身,卻是當初那個已經死了的長公主在她體內!虞震德說,這叫借屍還魂。我不知道這叫什麼,可師父,我想要我姐姐回來!她如今和趙元甄整日廝守一處,分明就是舊情復燃,若是我姐姐回來,必能看清楚,對她最好,最合適她的人,還是師父你呀!”
馬文昭眉頭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難怪!難怪!
當初他心中的重重疑惑,如今都可以說得通了!
難怪她分明是一個鄉野村姑,卻知道朝廷大事,明白政局。並且那般果敢冷靜,在危難之中能迅速的做出決斷。
她見聞廣博,處事鎮定,這不是一個鄉野村姑能夠擁有的氣度能力,可她若是長公主,就一點都不奇怪了,且還是歷經了真正生死的長公主!
難怪他一直弄不明白她和駙馬爺之間,爲什麼會有莫名其妙的牽扯。爲什麼她在面對趙元甄的時候,會有又愛又恨的之感。爲什麼她的獒犬他竟也認識……
原來她從來都不是柴妧妧,她一直都是柴素錦!
瑄哥兒真是糊塗了!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瑄哥兒沉浸在親人的血脈關係之中,竟在這件事情上,糊塗愚蠢至此!
他姐姐是柴妧妧如何?柴素錦是公主,是借屍還魂如何?
他曾經不過是個小傻子,他親眼看着她將瑄哥兒從癡傻中一點點拯救出來,讓瑄哥兒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思考,學習……
在遇見她之前,瑄哥兒連事兒都不記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即便他的姐姐一直都在,柴妧妧一直都是柴妧妧,沒有柴素錦半點事情,那瑄哥兒現在不過仍舊是個在泥裡打滾,被人鄙視唾罵,卻什麼都不懂的傻子!
瑄哥兒竟然會對自己寫信說,想要將自己的姐姐,真正的柴妧妧找回來!讓這個借屍還魂鳩佔鵲巢的長公主魂飛魄散?
這瑄哥兒的傻病,是不是根本沒有治好?
馬文昭皺着眉頭,在燈下重重冷哼。
他此時不在京城,他若在京城,必定要親手將這蠢徒弟打醒!
親口問問他,柴妧妧跟他是什麼關係?不過是在他蠢頓無知是個傻子的時候,和他從一個孃胎裡爬出來的醜八怪!
而照顧他,醫治他,護着他,給他找師父,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幫他一雪前恥,報了仇,並光耀了柴家門楣的,卻一直都是都是他如今想要叫她魂飛魄散的柴素錦!
這個一直照顧他的人,纔是他真正該感激該敬愛的姐姐!
“這小子的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馬文昭啐了一口,立時研磨提筆,立在案邊,刷刷的寫着回信。
信中他將瑄哥兒大罵一通,罵他狼心狗肺,蠢不可及!罵他不明是非,黑白不分。
叫他自己好生回憶,關於柴妧妧他還記得什麼?而一直在爲他付出的人,又究竟是誰?
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已經揮筆寫了好幾頁的書信,字字鏗鏘,句句直指人心。
寫完之後,他頗爲暢快的舒了一口氣。
可再借着燈光,重新讀這回信之時,他卻愕然愣住。
倘若在此時,他將瑄哥兒罵醒了。
瑄哥兒明白了柴素錦纔是他當敬當愛之人……那麼,瑄哥兒就不會同她作對,反而會因爲如今誤會她,想要傷害她而心生愧疚。那麼就會順服遵從她一切的意願和想法。
他如今不能回援京城,勢必要在擊退蜀國,奪回楚國本該屬於他的皇位之後,纔能有功夫和精力着手理會京城的事物。
那麼這段時間,柴素錦和趙元甄的“舊情復燃”更會發展的吐火如荼,不可控制吧?
那等他騰出手來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爲時已晚了?
而他如何能夠接受這樣一個結果?如何甘心讓她完完全全屬於另外一個男人?
他眼眸一凝,擡手撕了才寫好的一疊回信,“你和趙元甄的緣分,已經在前世的時候就結束了!今生,我絕不會讓你落入旁人手中!”
馬文昭哼了一聲,又提筆蘸墨,保持着這個姿勢良久,才重新開始落筆。
回信寫好之後,他更親自挑選兩名親信,令這兩名親信去往京城。叮囑他們要親手將這回信,交到柴敬瑄手中。
柴素錦不知道千里之外,還有人盤算惦記她。
且她便是知道了,也完全顧不上。
趙元甄的傷勢很重,他甦醒之後,她便不敢太過頻繁的爲他使用靈芝仙露,唯恐他生疑。
需得日日爲他鍼灸理脈,以助他傷勢恢復。
如今又有太子被安排在城外別院,她更需要每日前去爲太子醫治。
她如今才真是見識到了虞震德在太子身上所下毒物的厲害之處。
太子每隔六個時辰便會毒發一次。
不禁毒發之後,太子會精疲力盡,好似鬼門關裡走了一場,渾身被汗溼透,虛弱的一根指頭都能將他戳倒。
更在發病之時,才叫人目不忍視。
太子肖似先皇后,又不失硬朗,面容清俊好看。
可發病之時,嘴歪眼斜,面目猙獰,那種恐怖的面孔,觸目驚心,真的叫人看都不敢看,只怕看了夜裡都睡不着覺,噩夢連連。
那種猙獰的面孔,根本不像是一個人能夠做出來的。
可以說,那根本不是人。
他發病之時,就像一隻暴怒的魔鬼一般。
他剛住進別院,別院的下人僕從對他的病並未有防備。近身伺候的人都隱約明白他先前的“瘋犬症”乃是裝的。
一個丫鬟正在爲他洗腳之時,他卻忽然毒發。
竟將那丫鬟按在地上,生生撕咬致死。
縱然他發狂之時被人發現,有僕從上前想要按住他,卻被他的樣子嚇壞,幾個人卻都不是他的對手。
眼睜睜看着好好的丫鬟,躺在地上,再也動不了……
柴素錦聞訊趕來之時,他已經被僕從們打暈過去,躺在牀上,面無血色,呼吸急促,冷汗遍佈全身。
第二次毒發,柴素錦親眼所見,歷經全程。
才知道虞震德這人的心,究竟有多麼狠毒,多麼不可原諒。
“我沒救了,你放棄吧。”太子發狂之後就是昏迷,昏迷醒來之後,見到柴素錦,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此。
柴素錦搖頭,“我能醫治你,你不能放棄,他能下毒,我必能解毒!”
太子連連搖頭,“別做無謂的努力了,和趙元甄一起,離開京城,離開大周,去過你們瀟灑自在的生活吧!我已經看開了,想明白了,皇位、權利、財色都是累贅!將人拖入無底深淵的累贅!”
“賢哥兒?”柴素錦輕喚。
“不知道毒發到第幾次我就會死……或者忍不了我也就自縊隨父皇而去了。你快些離開,不必爲我傷心,我阿姐早就死了,你不管是誰,都同我沒有關係。”太子背過身子,咬牙說道。
“賢哥兒,你還是不肯承認麼?那爲什麼你知道我想叫你做什麼呢?”柴素錦擡手握着他的肩頭說道。
太子搖頭,“我不知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看到你的口型說,‘裝瘋’,裝瘋誰不會?”
“我們小時候,在父皇母后面前,若要調皮搗蛋,必然以口型相互提醒,所以我一比口型,你就立即懂了!這難道不是打小而來的默契麼?”柴素錦聲音低沉,語氣輕緩,“爲什麼你直到現在都不願意承認,我就是錦兒,是你的阿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