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安慰我。”柴素錦搖了搖頭,“我早就敗給了他……”
馬文昭皺眉,聽出了她語氣裡的低落,“這怎麼是安慰?若是沒有你從方城而來,他如今在京城依舊過的順風順水,隻手遮天。”
柴素錦扯了扯嘴角,“我原以爲自己做得很好,可直到落在他手裡,才知道,從我離開方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我以爲我到了京城,就不再是敵暗我明。我以爲我能進太醫署,乃是我自己籌謀得當,計謀過人,卻不曾想。還是他一手安排……”
她搖了搖頭。
“是他一手安排不錯,可這隻怕也是他最最後悔的安排。他默許你女扮男裝入太醫署,並親自聘任你爲醫師,爲你打開局面,叫你能到聖上面前。這一步步,不正是你想要籌謀的麼?”馬文昭緩聲說道,“且原本是敵暗我明,你連自己的仇人是誰都不知道。他雖揭穿了你女扮男裝的身份,不也暴露了自己麼?”
柴素錦聞言笑了笑。“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馬文昭眼眸深深的看着她,“是你做的很好,分明處在弱勢,卻藉着自己的弱勢將局面翻轉。如今他是過街老鼠,你卻深得聖上太子信任。你做到了你想做到的,實在叫人佩服。”
柴素錦輕笑着搖了搖頭。
還沒有啊,她如今雖然已經靠近聖上,能夠爲父皇和太子調理身體,並且揭穿太醫令的真面目,擠走了他。
可困頓於心的一些疑惑尚未解開。《藥典》仍舊沒有到手。
太醫令下落不明,藏在暗處。她的目標,尚未達成。
“你只說了我,我卻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獲取了太子的信任,竟一躍而上,成爲太子親信的?”柴素錦擡眼望着馬文昭的眼睛。
他幽深的眼眸裡,是她婉約淡然的倒影。
她嘴邊的淺笑,還帶着幾分提防的味道。
馬文昭擡手,飛快的將她鬢邊的碎髮別在耳後。
在她變臉之前,收回手來。
柴素錦臉上笑意收斂,看着他的目光略有薄怒。
馬文昭笑了笑,“太子責令京兆尹查出行刺太醫令之人,最終查到了我的身上。太子不滿太醫令,由來已久,我不過是時運不錯。且最終還是要感謝你,這運道,皆是由你而來。”
“你想要借太子之勢,借大周之勢,爲父報仇也好。爲自己將來打下基石也好,”柴素錦擡頭看着他,“那都是你自己的事。可你若膽敢危害太子,我有的是辦法,叫你生不如死。”
馬文昭眯眼看她,半晌別開視線,“你的心,一定是鐵打的。”
他說完話,不再看她。
不多時,太子領命從殿中出來。查抄太醫令府上的任務,太子交由馬文昭負責。
馬文昭未再回頭,大步離開殿前。
柴素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直到他遠行不見。
她守在聖上身邊,好隨時看着聖上的情況。
待馬文昭報回抄家所得之時。她聽着上頭的數字,全然震驚了。
就連聖上聽聞稟報府上美姬,金銀財物的數量,也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半晌沒有出聲。
“他不過一個小小的太醫令,怎的在這短短几年的時間內,聚斂了這麼多的財富?”聖上愕然問道。
太子在一旁垂眸思量片刻,“父皇可還記得這麼多年,因爲太醫令在您面前‘隨口一提’而任免的官員有多少?因爲太醫令旁敲側擊,而提前告知的政令政策有多少?”
太子之言,叫聖上脊背一僵。
他皺眉望着眼前擺着的抄家物什冊,愕然回想,似乎每次太醫令爲他診脈,給他進獻藥丸的時候,他都會不知不覺多多少少的給些恩惠。有時是賞賜,更多的時候,是口頭上的許可。但凡隨口答應他的請求,身邊宦官都會記錄下來。
特別是最近這一年的時間裡,因爲突然喪失愛女。叫他更忽生頭痛胸悶之症,格外依賴太醫令,這情形就越發加劇。
太醫令在京中朝中的地位,皆是他一手縱容出來的。
如今毒瘤深重,要徹底拔除,才知道箇中滋味究竟又多疼。
聖上的目光不由落在一旁少女的身上。
少女垂眸而立,纖細修長的身影透着安靜賢淑。白皙素手垂在身側。
幸而有她在,幸而有她適時提醒,在他動搖幾乎要放棄對抗,放縱藥物的控制之時。是她不惜冒着觸怒聖顏的危險,毅然堅持。
“妧妧?”聖上忽而喚道。
柴素錦轉身向聖上看來,“聖上哪裡不舒服?”
“沒有,”聖上輕輕搖了搖頭,望着她的眼神中。隱約滿是慈愛。聖上脣邊更掛着一點淡淡的笑容,“朕只是想告訴你,你新制之藥配合着鍼灸,效果很好,朕覺得渾身輕鬆多了。”
柴素錦立時大喜,“聖上覺得有效就好。”
聖上連連點頭,砰的將抄家所得的冊子合上,擡手扔給太子。
“此事交由你處置,絕不可姑息!”
太子拱手領命,告退之前。他也衝柴素錦笑了笑。
柴素錦見太子離開,連忙向聖上福了福身,提步追出殿外。
“太子殿下!”
太子回頭看她,“柴姑娘還有何事?父皇他?”
“不是聖上的事,”柴素錦搖頭,目光關切,“太子殿下看起來十分疲憊,是否近日來都難以安寢?”
“也許是擔憂父皇的身體,不過如今有柴姑娘爲父皇調理醫治,想來孤也可以放心了。”太子笑了笑。不以爲意。
柴素錦卻緩緩說道:“太子殿下莫要以自己年輕就大意,許多疾病就是在大意之下種下的因,等發作起來的時候,想要控制醫治,卻是爲時已晚。”
太子聞言,臉面一寒。
“太子夜裡難寐,應當也有一段時間了吧?身上燥熱難安,口中常常煩渴,常發口糜,飲食偏好重味?”柴素錦語調平平的說道。
她聲音好聽。在着燒着地龍的溫暖廊下,叫人聽來心中柔柔軟軟的。
好似單聽她的聲音,就已經將煩悶都已經驅散。
太子提步向她靠近,垂眸看她,嘴角掛着一絲笑意,“柴姑娘醫術果然高明,不需診脈,不需問診,竟然猜的一點兒不差?不知道柴姑娘可有什麼好辦法?”
柴素錦抿了抿脣,“回稟太子,這是推斷,有據之言,可不是猜的。”
太子擺手笑了笑,“都一樣,只管說。你有什麼辦法?”
“這裡有一副藥方,太子殿下照方抓藥,一日兩次煎服,七日後小女會再爲殿下診脈,調整新的藥方來。”柴素錦從袖袋中取出一張藥方來。呈於太子。
太子望着她素白修長的雙手,抿脣輕笑。
柴素錦見他遲遲不伸手,略有些詫異的擡眼看他。
她擡頭,正撞上他徘徊在她面孔之上的目光,“殿下?”
太子伸手接過藥方。小心翼翼的放入袖袋之中,“放心,我定謹遵醫囑。”
柴素錦正要點頭,卻聽聞他又開口。
“父皇的病情,什麼時候身邊能夠離了你?”
“啊?”柴素錦微微一愣。
“不若屆時,你到東宮來,爲孤好好調理身體?”太子笑問道。
柴素錦皺眉,“太子誤會了,小女並無此心!”
太子微微點頭,卻沒有多言。指了指自己的袖袋,負手離開。
柴素錦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轉身回到殿中。
聖上在她一日兩次的鍼灸及靈芝仙露所製藥丸的滋養調理之下,情緒漸漸穩定,精神也越發好起來。
只是聖上交代太子緝拿太醫令的事情,一直沒有進展。
太醫令離開之時,重傷未愈,按說他應該身處劣勢。便是以前從他手中得了好處的人,只要不是過硬的交情,這個時候都不會冒着被株連的危險藏匿他。
可偏偏京城到處不見他的蹤跡,每日仔仔細細的盤查出入京城之人,也並未發現端倪。
太醫令好似憑空從京城消失了一般。
……
“你要去哪兒?”一個略帶沙啞卻十分好聽的男聲緩聲問道。
兩聲輕咳之後纔有人回答他,“屋裡太悶,我想出去走走。”
“京城到處張貼着通緝令,您還帶着傷,且在屋裡多多靜養吧。”男聲說着,往前走了兩步,窗外不甚明亮的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越發襯得他眼眸深深。他眉眼精緻好看,宛如畫卷一般完美無瑕。
若是叫京城女子們瞧見,定又是一番尖叫。因這正是當朝安國侯趙元甄那張招蜂引蝶的玉面俊臉。
牀榻上臥着的人聞言,又是一陣猛咳,“呵,那你就打算一直這麼困着我?將我困成廢人一個?”
“叔叔怎麼這般說?您如今還傷着,等您傷好了,我自會派人護送您平安離京。”趙元甄緩緩說道。
牀上那人冷笑起來,陰森森的笑聲,將本就不甚明亮的屋子更籠罩在一片陰翳之中。
“你要送我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