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動測隱之心,高岑卻不敢吊以輕心。
“鑑明來北京之後呢?還讓他回去麼?”高岑搖頭,“他和鄭氏做下那等子事,險些害南京同行全軍覆滅。父親,兒子實在不敢再賭了!”
高懷德沉默了片刻,只得苦笑。他隨手翻着桌上的紙,問:“咱們的新紙做得如何了?”
高岑蹙眉道:“還待改進。”
“問題出在哪兒?”
“材質。”高岑頓了頓,“固定不住顏色,不夠堅韌。”
高老爺子沉沉的道:“咱家要重振旗鼓,全靠此一搏。”
“兒子明白。”高岑行了禮便即退下。近來即要準備前田益明的親事,又要改造研發新紙,實在忙碌。可笑鄭氏的孃家指還責自己嫡子不曾成親倒給庶子弟弟先結親,卻不想想鑑明看中的葉家女兒葉櫻得知高家變故後舊病復發,竟借病婉轉推了婚事。他離開南京時,葉老闆正急得滿城尋找與女兒八字相配的男生指望着能和上回那樣給女兒沖喜救命呢!
高岑冷笑兩聲,不論真假,葉櫻一再悔婚,身體不好的名頭也傳了出去,今後她的親事再沒那麼容易說定了。高岑心中有絲爽快,機關算盡者,反算盡了自己前程。
他坐車趕到自家郊外的作坊,坊裡的工人忙與他招呼:“東家來啦!”
他含笑點頭,走近一池靛藍色的染料前查看了顏色,頗爲滿意。又到抄出晾乾的藍紙前凝眉不語。取了張紙,日光下感受其光澤,靛藍雖美,光澤也好。但是稍一用力便容易破裂。柔韌度不夠。而且着色度也不佳,沾了水便易化開。
高家是製紙的老行家,明白這是製紙原材料的問題。可他們已經多次修改了配方,依舊沒能解決問題。
“再多加些次繭絲。”次品蠶繭常用來抽絲造紙。高岑執筆在監造冊上記錄配方。無論如何,高家一定要複製出佛經寶抄磁青紙!
“磁青紙?”白棠擱筆撓撓自己的下巴。“難怪高家沉寂了大半年,原來是在研究磁青紙!”
平江微露憂慮之色:“高家的藏經紙已然是紙中一絕。再讓他們研究出磁青紙——咱們可要加把勁了。”
白棠敲了敲桌子:“高家的眼光,狠!”
“可不是!”平江讚道,“遷都纔多久?這北京城裡的寺廟已經造了十來幢。不用幾年,香火必然遠勝南京。高家致力與抄經紙,眼光狠毒啊!”
“這樣也好。”白棠笑道,“咱們兩家各有所攻。也不致於打混仗。”
“祖父也是這麼說的。”平江喝了口茶,“父親現在不滿足於高麗紙了。總想再製出些新紙與高家一比高下。”
白棠不免好奇:“大伯有什麼打算?”
平江望向窗臺上擱着的一盆茂盛的文竹微微一笑。
白棠挑眉驚訝道:“竹紙——這個可不好做!”
竹纖維處理困難,製紙極爲不易。但宋朝傳有的玉扣紙就是用竹製成,光滑柔韌,均勻色白,瑩潤如玉,清晰通透,經久不被蛀蝕。是一等的紙品!
“父親在祖父面前下了軍令狀。三年之內必定要仿出玉扣紙!”
白棠不由失笑:“何必?玉扣紙麻煩不下磁青紙。還要自行琢磨工序。我手頭有祝家給的澄心堂紙秘方,最近正在研究——”
“總不能老用你的東西。”平江搖頭,撇開這個話題。“倒是祝家兩個小子,從你桑園出來後煥然一新。祝老夫人連連贊你會調教人呢!”
白棠失笑:“全靠陳總兵的手段。”
平江笑容微凝:“只是,祝家兄弟本來是不着調。現在又有點兒過於跳脫。”
白棠想起他們用兩隻糉子就想收買阿察合的事,忍不住冷笑:“可不是?在我桑園裡長了些見識,就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重的小混蛋!”
平江輕笑道:“他們最近也在聯繫江南織坊,拿自己畫的花紋販售。倒也賣得不錯。”
“小打小鬧。”白棠不以爲意。“讓他們折騰去。”
兩人說完話時,天色微暗。平江起身告辭時,卻聽樓下全宏道:“三爺,您來接東家啦!”
平江不由似笑非笑的瞅了白棠一眼:“聽說堂妹夫每天都來接你回家?”
白棠披了外套,理所當然的道:“他不接我接誰?”
平江搖頭:“我先前覺得吧,你嫁給徐三是咱家虧了。現在方覺得,明明是他徐家虧了。”
這跟入贅沒兩樣啊!
“大堂兄也在?”徐三笑眼彎彎,“都這時辰了,一塊回家吃便頓飯吧。”一邊說着一邊握過白棠的手,還替他整了整鬢邊散發。
好酸朽的味道。平江別過頭:“不必了。”他踏下樓梯,還能聽見兩人親熱的私語,不禁紅了臉:仗着新婚,酸透人了!
徐三撒了會嬌佔了些便宜,方捨得放開白棠。
“對了,你那師兄前兒個竟來尋我問事。”徐三口吻不可抑制的帶着股怪味。
“師兄?”白棠坐上馬車,楞了楞纔想起人來。“程雪楓?”
“是啊。”徐三嘴角微揚。“你猜猜他找我何事?”
白棠蹙眉。他與雪楓幾乎已無往來,實在猜不出什麼原由。何況他找的是徐三?
徐三搖頭嘆息道:“程家大房,懷疑上二房的姑娘了。”
白棠失聲道:“他們知道啦?”
徐三年了嘴角:“程雪楓開門見山的就來問我與伯忠當年相愛之人是誰。可伯忠畢竟是我從小到大的兄弟。我也不忍心讓他太過難堪。只裝作不知道推委了過去。”
“師兄怎麼突然問起這些舊事?”白棠一跺腳,“糟了!必是張伯忠自己露餡了!”
“這蠢材!”徐三冷笑,“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有眼不識金湘玉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他伸了伸大長腿,無可奈何的道,“就算我告訴他程雪蕪之前就和朱湛圻暗中往來,只怕他也不會相信,還當我污衊他心中的神女呢。”
“獨貨!”白棠也不禁搖頭。暗爲雪涵惋惜。“雪涵有孕在身。他還不消停!”
“唉。看在咱們成親他也送了份大禮的份上,爺我最後當回好人。尋個機會提點提點他吧!免得他最後應了自己的誓言——”
“什麼誓言?”
徐三眉尖微挑:“若負雪涵,叫他窮途末路,一無所有!”
白棠悚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