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得空,帶着全宏驗收松竹齋。
與南京城佈局類似,北京的廊坊四街匯聚了書齋鋪子、金樓首飾、脂粉鋪子等各行各業的商鋪。
新建的松竹齋共兩樓,地段極佳。佈局借鑑了現代書齋的創意。除了展示的櫃檯,另用雕花鏤空的隔段隔出了間清雅的畫室。可供客人試用筆墨,慢慢挑選物件。兩樓則分成一間茶室、一間小工作室。白棠想着今後每推出新品,可在兩樓辦些茶會,也可做會客室。松竹齋後院也有幢小院子,廚衛俱全,可供夥計居住。
“讓大伯費心了。”白棠見裝修用料實在,傢什做工精細。忍不住笑容滿面的向大伯躬身致謝。
練紹榮搖手笑道:“你可別怪大伯手快。我覺得你那茅廁的設計不錯。所以立即讓工人照搬了。”
白棠訕訕一笑。穿越來的人,其他的高科技玩意沒本事鼓搗。廁所是一定要改良的啊。抽水馬桶原理簡單,只要有個化糞池什麼都好說。至於那坐便器,暫時是用木頭做的。等徐增壽的瓷窯建好,再鳥槍換炮不遲。
練紹榮望着街對面的一間間的鋪子道:“那家六閒齋是蘇州最有名的書齋。他家出的書以話本遊記爲主。近兩年流行的《金釵記》、《還魂記》全是他家的傑作。六閒齋的東家姓喬。喬老闆是咱們這行人中少有的精緻人。春賞百花秋賞月,夏賞涼風冬聽雪。家中嬌妻美妾環繞,出行則前呼後擁。你若見到他,必不會認錯人。”
白棠無比豔羨的道:“難怪叫六閒齋。”
練紹榮笑了笑,又指着“鐵硯堂”的匾額道:“山西鐵硯堂!他們家以賣硯臺爲主。主家姓孟。孟老闆脾氣大,但最講義氣。”
白棠微笑道:“鐵硯堂,聽名字,就是鐵骨錚錚的好漢!”
他目光被一幢裝潢得最爲華貴的書齋吸引,問:“寶晉樓?”
練紹榮神色微凝:“寶晉樓是楊州最大的書齋。老闆姓祝。白棠,祝家現在是由家中的老夫人掌舵,族中人才輩出。除了售賣文房四寶書畫圖冊外,最擅裝裱!”
“裝裱?”白棠眨了下眼睛。他前世在榮寶齋,學了一手裝裱的絕活!爲樓上樓裝裱皇帝的御筆,可是驚豔了不少同行呢!
“正因他家擅長裝裱,聲名在外,所以經手了無數名畫真跡。”練紹榮低嘆道,“故而他家還有一項本事:臨摹仿畫。”
白棠眉毛輕挑:這倒真是個了不得的本事!
“不過寶晉樓臨摹之作都有標識,絕不會以假充真。”練紹榮皺了下眉,“巧了。怎麼今日寶晉樓兩位少東家都來了?”
兩名少年剛離開楊州,全身上下還透着股說不出的蘼蘼之味。衣着綺麗,面敷白粉,眉毛沒一根雜毛,脣上還點了些胭脂,一路走來嬌弱不勝風。瞧得白棠目瞪口呆:什麼毛病?!
以至於他們進了自家店門,白棠還沒回過神:早知道自己就該投胎到揚州,保管沒人認得出爺是男是女!
“我們兄弟二人在楊州也久聞松竹齋練公子大名。”略高些的少年半施了個禮,“今日聽說練公子大駕光臨,故前來拜會練公子!”
“不敢!”白棠聽他捏着嗓子文縐縐的說話,全身直起雞皮,“松竹齋不過是新起之秀,怎堪寶晉樓兩位少東家親臨指教?白棠誠惶誠恐。”
兄弟倆見白棠這般謙遜,面色更好了些:“練公子客氣了。在下姓祝,名同光。小弟名同霖。”
祝同霖亦拱手道:“練公子不愧是國師的弟子,松竹齋的灑金箋和絹本名動天下。我們兄弟在楊州也是豔羨不已!”
白棠長眉微挑:這話說得有意思!
練紹榮也不禁皺了下眉頭:難道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兄弟倆今天是來踢館子的?
“聽說練公子的書畫雙絕!”祝同光的眼角還敷了淡淡的眼影,“正巧我兄弟二人亦擅書畫。還請練公子不吝賜教。”
白棠急忙搖頭,一副慌恐的模樣:“兩位說笑了。我這些本事,如何敢班門弄斧?兩位風姿卓絕,一看就是人中龍鳳,馬中良駒。白棠充其量就是龍身一片鱗,鳳身一根羽。馬上的鬃毛而已,請二位千萬海涵,莫要讓我出糗啊!”
祝家哥倆聽他這般自謙,眼中得意更甚:祖母硬將練白棠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還叫咱們多跟他學着。真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不過如此而已!
好在知趣!
祝同霖揚眉笑道:“練公子何必謙遜?”他輕輕揮手,自有僕從奉上文房四寶。
“聽說公子在南京,以一副《紅竹》圖一鳴驚人。”他姿態風流的研墨展紙,“今日還請公子賜教!”
白棠見他自說自話的就在自家店裡作起畫來,不由和大伯面面相覷,腦子裡同時冒出兩個字來:有病!
祝同光在一邊讚歎道:“二弟這幅竹畫畫得愈得原作精髓了!”
精髓?白棠蹙眉掃了眼畫作,既是臨摹之作,構圖用色自然沒問題,幾塊怪石邊斜長三五枝墨竹,風勁竹斜。畫功無可指摘。
練紹榮不由嘆息:祝家底蘊深厚啊。兩個看似不靠譜的少年,就有這般功底!
“練公子。”祝同光笑問,“小弟的這張畫,比之你的紅竹,如何?”
白棠心底嘿了聲:找虐是吧?本大師成全你!
他擰起眉頭,故作沉吟的道:“這張畫,有點兒東坡先生的品格。”
祝家兄弟略覺驚訝:還真有些本事。
“正是東坡先生的原作。”
白棠又問:“可還記得題拔?”
祝同霖對這副畫了然於胸,搖頭晃腦的念道:“元豐三年,畫於黃州城外竹舍。”
白棠笑了起來,儼然一副宗師氣派,沉聲道:“元豐二年,東坡先生受烏臺詩之案入獄。次年死裡逃生,貶至黃州作一個區區的團練副使!”
祝家兄弟有些不解:“是有這回事。”
那跟此畫又有什麼關係?
白棠搖頭,若在前世,他早指着兄弟倆鼻子破口大罵朽木不可雕了!
他的語氣多了幾分凌厲:“東坡先生雖然生性豁達,但遭遇此變故也不禁滿懷悲憤。這般的情形下,先生的詩詞與畫作必然也會受他的心境影響。此原畫我雖未見過,但猜測先生作畫時用筆遒勁、揮墨時的憤懣不平,所作的畫必定也是‘自笑一聲渾是膽,揮豪依舊愛狂風’的不羈與凌颯。可你看看你臨摹的竹畫,滿紙的飄逸太平,哪得半分的精髓?”
祝同霖洋洋得意的臉漸漸失了血色,身體竟搖搖欲墜起來。嚇得白棠連忙閉緊嘴:不會真嬌弱得一吹就倒吧?自己也沒說什麼重話啊!
祝同光扶住弟弟,怨惱的瞪着白棠道:“練公子好口才,唬得我弟弟神魂不定!”
拿了最拿手的畫與白棠一試高下,卻讓對方批得體無完膚——最可怕的是,他的話還很有道理!
祝同霖捂着胸口,悲聲道:“難怪先生總提醒我們,臨摹時需體會畫者的心境——”他看着白棠,病若西子般痛苦的道,“我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