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榻上的鄭夕顏依舊沉睡着,安然的模樣只讓人想到四個字:歲月靜好。
鄭夕顏只有在睡着的時候,才能溫柔如水,文靜得像個大家閨秀。
楊傲坐在牀沿,看着鄭夕顏雙眸緊閉的模樣,明滅不定的燭火跳動着,映襯着她姣好的容貌,晶瑩剔透的嫩滑肌膚。鳳羽般的睫毛輕輕垂着,帶着迷人的炫光。
指尖掠過她的眉心,觸手生溫的感覺,好似撫摸着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讓人愛不釋手。
“少主,無痕公子來了。”華韞走進門來,別有深意的看着楊傲專注於鄭夕顏的表情。
男人,一旦對一個女人有了這種專注的神色,絕對不是好事。何況,楊傲還是高高在上的左相府少主,一個野心勃勃的男子,若是被女子所牽絆,只能消磨鬥志。
楊傲的手停留在她的臉上,鎖骨處他留下的指痕讓他頗爲得意。這樣吹彈可破的肌膚,想必這道紅痕想癒合消失,必得不少時日。
他別過頭看了華韞一眼,脣角勾勒出邪肆的笑靨,“找人過來爲她梳妝更衣,本少主要讓無痕親眼看看,他的丫頭在本少主身邊風華無限的模樣。”
華韞頷首,自然明白楊傲的意思。
楊傲冷笑,起身往外走去。
既是貴客臨門,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否則豈非辜負了人家登門的美意?
鄭夕顏一直昏迷着,婢女們七手八腳的替鄭夕顏更衣,爲她描眉上妝。華韞並不打算叫醒她,而是讓婢女將鄭夕顏放在一張軟榻上,直接擡出去。
外頭月色正好,花園內涼亭內,端坐着兩名俊彥的男子。一個冷若寒玉,眉心硃砂妖異,容貌魅惑無邊。一個眸色傲嬌,一身的凌厲無比。
不遠處的圓弧狀帷帳後頭,躺着昏迷不醒的鄭夕顏。
帷幔是薄薄的一層絳紫色月影紗,清晰可見裡頭的女子,容顏五官在燭光下格外耀眼。
精緻的妝容,髮髻輕挽,上頭簪一枚東珠點翠的赤金簪子,綴着五彩霞光的寶石。長長的流蘇穿上好的白玉珠子,垂落在肩頭。青絲垂下,髮髻中夾雜着幾縷墜老坑翠玉的綹子,燭光下綻放着迷人的碧光。
素白色的廣袖繡薔薇流仙裙,衣襟和袖口上皆用上等的蘇繡絹出精緻的流雲暗紋,外頭一見絳紫色的浮雲紗衣,與帷幔交相輝映。
一眼望去,只能看見她精緻的側臉,因均勻呼吸而起伏的胸口,白若蔥根的修長玉手交叉置於腹部。熟睡的女子宛若畫中跳出來的,美得教人窒息。
秦沐風目光森冷的掠過跟前的楊傲,眼神帶着凌厲的銳光,像鋒芒畢露的劍,隨時都能將眼前的一切撕碎。就連一貫桀驁的楊傲,被秦沐風的眼神一掃,頓時有種如芒在背的冷冽,“這便是左相府的待客之道?”
“不覺得她留在左相府遠勝過留在聚賢莊嗎?”楊傲抿一口香茗,精緻的大理石桌上,擺放着各式各樣的色香味俱全果品。
“若你覺得光耀照人便是她所期盼的,未免太小看了她。”秦沐風緩下原有的冷冽,眉心的硃紅在燭火中跳躍,閃爍着迫人的血色。
他的神色轉變之快,連楊傲都有些詫異。
按捺不動,楊傲冷了冷眉心,“你這話什麼意思?”
“這話給無痕相問,楊少主如此煞費苦心擒我的人,到底意欲何爲?”秦沐風不動聲色的喝茶,晦暗不明的眸色宛若黎明前的黑暗,有着讓人無法捉摸的深淵。
秦沐風的眼睛好似能貫穿一切,那種如鷹隼般
的凌厲,卻有着惡魔般的嗜血之冷。只消稍稍凝眉,便能攝魂去魄。似乎天地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動搖他的寧靜,他便坐在這裡,視天下一切爲無物。
如此鎮定從容,讓楊傲自以爲得逞的擾心計劃宣告破滅。他以爲將鄭夕顏放在一側,就能讓秦沐風亂了心神,沒想到適得其反,亂的反倒是自己的手腳。
是她在秦沐風心目中的分量不夠,高估了鄭夕顏的作用?還是太低估了秦沐風的自制能力?
可是不久之前他分明看到秦沐風與鄭夕顏繾綣執手的模樣,那種就算覆滅整個聚賢莊也要保住鄭夕顏的凌然之氣,難道是假的?
到底問題的關竅在哪裡?
察覺到楊傲的凝神,秦沐風依舊是漫不經心的品茶,風淡風清的面龐卻凝着常人難以企及的深不可測。
織雲一怔,剛要吭聲,卻見秦沐風的眼角陡然掠過一絲冷冽殺氣。
四周都是神箭手,動輒即死。
這是傳音入密的功夫,織雲心頭一顫,隨即不動聲色的回到秦沐風的身後,雙手死死握住秦沐風的椅背。
織雲知道,不能輕易環顧四周,既然秦沐風說有埋伏,定然會有致命殺機。
心下沉了沉,織雲隨時準備跟秦沐風一起動手。
“聽說你很得右相的賞識。”楊傲終於切入正題,“聚賢莊如今也歸順了右相府。”
“少主知道得如此清楚,又何必多此一問?”秦沐風帶着幾分冷蔑。
“你!”楊傲冷然,“若本少主讓你歸順左相府呢?”
秦沐風手中的杯子輕輕轉動,杯中之水慢慢傾倒在地。杯子砰然被秦沐風捏碎,手一揚,碎片紛紛落地,發出清脆的瓷片撞擊之音。耳邊,是他徹骨寒涼的話語,“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好!”楊傲凌然,一掌將桌案拍成兩截。
“誰?”
突然一聲低喝,軟榻上的女子咻然坐起身子,彷彿做夢一般搓揉着太陽穴。玉手捏了捏生疼的脖子,腦子赫然清楚。
目光迅速環顧四周,該死,這是哪裡?
急忙撩開帷幔,鄭夕顏癡癡的站在原地,燭光下,她的眼底閃爍着星辰般的璀璨。是秦沐風!
焦灼的目光顯露着清晰的擔憂,隱隱的夾雜着別樣的情愫。柔軟綿長,彷彿傾注了心血,有着教人欣羨的悸動。
楊傲眸色一沉,狠狠盯着錯愕的鄭夕顏。
“丫頭,過來。”秦沐風眼底的光淡淡一斂,卻如同凝聚漫天星辰之色。
鄭夕顏深吸一口氣,快步奔向他。護院德勝的劍登時架在鄭夕顏的脖頸上,遏制了她的腳步。鄭夕顏心頭一驚,陡然倒吸一口冷氣。
說時遲那時快,秦沐風指尖驟然一道藍光緊隨而至。德勝的劍砰然斷裂,織雲縱身飛向鄭夕顏。
“休想!”楊傲凌然飛身,一掌便擊中織雲的肩胛,將其擊落在地。伸手便去抓鄭夕顏的肩胛,勢要將其再次控制在自己手中。
電閃火石間,秦沐風突然凌空而起,墨發白裳宛若夜裡精魂,身若流星迅捷。強大的力量霎時震出,楊傲的手剛剛落在鄭夕顏的肩頭,頓時被這股力量狠狠震飛,整個人如拋物線般被甩出去。
若非德勝拼死用自身去接住楊傲,此刻楊傲早已身負重傷。
待定眸,卻見那墨發白裳的男子依舊端坐木輪車。若非懷中抱着明豔動人的女子,只怕任誰都看不出他曾經離開過。脣角微揚,低眉看着懷中驚愕失神的鄭夕顏,
秦沐風眸中的無溫化作一絲光亮。
手背清淺的拂過她的面頰,鄭夕顏陡然回過神。
他的動作爲何這般快速?快如閃電,連她這個當事人都來不及反應。當時只覺腰間一緊,而後便是身輕如燕,待回神,他的手已經柔柔的落在了她的臉上。
織雲還來不及回到秦沐風身邊,已經被一側的護衛制住,刀架在脖子上。
楊傲脣角溢着血,手一揚,頓時裡外三層的弓箭手齊刷刷亮身,冰冷的箭矢在月光和燭光的交相輝映中,閃爍着迫人的寒光。
鄭夕顏的眉睫驟然揚起,下脣緊抿,“你不該來。”
楊傲挽弓上箭,眼見着秦沐風如此恣意的擁着鄭夕顏,眼眸通紅如血。嗖的一聲,冷箭直抵秦沐風的眉心而來。
長袖一揮,秦沐風依舊不改容色,冷箭還未抵達便已被強大的罡氣震飛,準確無誤的折返。楊傲心驚,急忙凌空躍去,卻讓身後的護院做了替死鬼,當場穿喉而死。這一切來得突然,險些讓楊傲自食其果。
鄭夕顏的羽睫不禁顫動,他的武功竟然……竟然如此之高,只當這動作不過是無心甩袖,卻凝聚了千鈞之力,常人絕難避開。
“莫怕。”秦沐風簡單的兩個字,卻像一種低迷的咒語,在她的心裡激起萬丈漣漪。
她看着他一臉的淡然從容,與萬箭叢中亦不改顏色。墨發輕垂,眉心硃紅在她眼中紅的如此熱烈奪目。她主動握住他的手,盯着他毫無波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此生與君共生死。”
他看着她,眼底暈開深淺不一的光色,半晌才扯出一個字,“好!”
“夕顏,你最好想清楚,是要跟着我還是跟着一個死人?”楊傲捂着生疼的肩胛,若非他及時抽身,只怕早已被秦沐風的罡氣震斷胳膊。
鄭夕顏眼底的光霎時顫了一下,“你說什麼?”
死人?決意不是這萬箭齊發的後果,難道是……
突然,秦沐風面色驟變,頓時青白相間。他一把推開鄭夕顏,哇的一口黑血噴涌而出。鄭夕顏的心狠狠疼了一下,陡然看見他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恨然回眸,鄭夕顏死死盯着一身冷戾的楊傲。
“你下毒?”鄭夕顏怒不可遏,就算死,她也不會離開秦沐風半步。
楊傲冷笑兩聲,“不是我,是你。是你親手下的毒,怎麼你會不知道嗎?”
羽睫霎時揚起,鄭夕顏心緒起伏,微斂的眸光頓時落在自己的衣衫之上,面色難看至極,“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衣服上有毒。”秦沐風面色煞白如紙,脣色卻已經烏青,眼底的光一寸一寸潰散。
“無痕公子武功奇高,我豈是你的對手。可惜,你錯就錯在不該自視甚高,以爲全天下的人都不及你。偏偏……溫柔刀,刀刀割人性命。”楊傲切齒冷笑,視線卻直勾勾落在鄭夕顏精緻無暇的臉上,“我料定他不會置你於不顧,所以早讓人在你身上下毒。如今毒已入骨,三個時辰之內必死無疑。”
鄭夕顏眼中的精芒瞬時如刺生疼,低眉去看再不復方纔從容淡定的男子,氤氳的霧氣瞬時遮去了視線。深吸一口氣,她狠狠的盯着楊傲,薄脣冷啓,“把解藥給我。”
楊傲嗤冷,“你拿什麼換?”
眸色微冷,鄭夕顏傲然佇立,“以命相換。”
話音剛落,秦沐風的眉狠狠蹙起,眼底的光竟然掠過刻骨的異樣。
連帶着楊傲都愣在當場,半晌沒能回過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