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一顆銀絲穿翠玉抹額,翠玉成透亮的水滴狀,髮髻由一枚碧玉簪子綰起束於腦後,餘下青絲如瀑輕垂。微風盈動,撩動她耳際的珠鐺,配着淺綠色的百褶繡翠竹羅裙,更顯清麗脫俗。
儀容簡單而不失精緻,她雖不是實在的丫頭,但對外宣稱是無痕公子的丫鬟,自然不能太過打扮。她自認爲自己如此簡單,應不爲過!
織雲愣了一下,急忙行禮,“小姐,外頭出事了。”
鄭夕顏凝眉,“是楊傲?”
眉目一轉,她便猜到是楊傲找到了這裡。左相府的勢力,豈容小覷。鄭夕顏冷眉問道,“公子呢?”
織雲點頭,“公子已在門口,外頭局勢亂,公子吩咐小姐莫要出去。”織雲其實話中有話。
既然是楊傲,一則是衝着自己來的,二則是真的要毀了聚賢莊。如今的聚賢莊已有不少江湖勢力,若是任由聚賢莊長此下去,楊傲針尖般的小心眼如何能容得下。這人自視甚高,又心狠手辣,豈會看着聚賢莊做大?
即便是江湖勢力,一旦有了腥風血雨,也是件要命的大事。
誰都知道,江湖人比那些個三腳貓的士兵更不怕死,做起事情更瘋狂如斯。
若她是楊傲,寧可錯殺不肯錯漏。
聚賢莊是隱形的雷,隨時都會帶來災禍。能在聚賢莊成爲威脅之前就斬草除根,絕對是個很明智的選擇。
“知道了。”鄭夕顏嘴上這麼說,但還是朝着門口走去。
“小姐?”織雲心驚。
鄭夕顏謾笑,“你覺得公子能藏得住我嗎?或者,你覺得楊傲是爲我而來?”
織雲不解,奈何她不善言語,只是眨了眨眼睛。
“楊傲看上去浪蕩不羈,但是別忘了他的身份。一個堂堂的左相府少主,豈會因爲一個相處短暫的女子衝冠一怒?他沒這麼傻,會爲我大興干戈。”
“就算他是爲我而來,也不過是找了藉口,用意剿滅聚賢莊。他的眼裡不容沙子,豈容他人在自己枕邊酣睡?”鄭夕顏說到這裡,不由的停頓了一下,眼角微微上擡,“這廝是衝着公子來的,意欲剷除異己。”
語罷,鄭夕顏也不多說什麼,顧自大步流星的朝着門口走去。及至門口便站定腳步,也不再往外走。
只要能看清楚外頭的狀況就好,何至於壞了秦沐風的全盤大計。
外頭,楊傲帶兵包圍了整個聚賢莊,弓箭手裡三層外三層,挽弓上箭,蓄勢待發的模樣有種如臨大敵的威勢。
秦沐風凝眉坐在木輪車上,眉心一點硃砂映着他冰涼的銳目,“楊少主如此興師動衆,聚賢莊只怕受不起大駕。”
“你就是無痕公子?”楊傲冷眸,就鄭夕顏的時候,秦沐風是蒙着臉的,也遮住了眉心硃砂,故而楊傲沒能認出秦沐風本人。
秦沐風如今的身份是無痕公子,一個雙腿不利於行的少年,溫潤如玉的面龐察覺不出一絲殺氣。
僅憑着這些,誰也無法將黑衣人與眼前的無痕公子混爲一體。
根本判若兩人。
“自然。”秦沐風面冠如玉,容顏俊彥,白皙的肌膚隱隱透着不健康的潮紅。纖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垂於胸前的散發,眸色溫潤卻有種令人捉摸不透的幽深。
外界傳聞無痕公子如何如何的厲害,楊傲見了卻只是嗤之以鼻。眉心一點硃砂,又是男生女相
的妖媚無格,終歸也不過是個殘廢!
“你網羅了大批江湖人士爲你所用,到底意欲何爲?”楊傲冷冽。
秦沐風漫不經心,只是斜睨楊傲一眼,“少主擡舉,不過是朋友相交,何來網羅一說?江湖朋友看得起無痕,在此小住幾日,沒想到少主消息靈通,這就來興師問罪。”
“你倒會說話。”楊傲嗤冷,目光狠狠掠過眼前的衆人,“你們可知公然對抗朝廷是死罪?”
“公然對抗?”秦沐風低頭冷笑,而後緩緩揚起眉睫盯着楊傲。
漆黑的眸子有着貫穿人心的力量,帶着如刃般的光芒,似幽暗中閃爍的鬼火,又似從地獄裡迸發的岩漿,帶着幾許猩紅之色,“少主未免太看得起聚賢莊。聚賢莊既沒有與朝廷爲敵,又沒有與逆賊爲伍,何來與朝廷對抗之說?”
“少主若是想覆了我聚賢莊,不妨直說。”秦沐風最後一句話,便如同刻意激怒楊傲。
楊傲那樣高傲的性子,豈容得旁人在自己面前戲耍,一番話說得他是啞口無言。
冷哼幾聲,楊傲齒寒,“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必跟你廢話!來人,給我拆了這聚賢莊。”
“哈哈哈哈……”尖銳而刺耳的笑聲就像是置於耳膜的銅鈴,讓楊傲心神一震。
好內力!
驀地,他死死盯着眼前輪椅上的秦沐風,一貫的神態自若,一貫的泰然處之。
楊傲眯起危險的眸子,難道他早有準備?
鄭夕顏在身後不語,看着兩個勢均力敵的男人在鬥法!
秦沐風很聰明,抓住了楊傲剛愎自用和多疑的弱點,三言兩語就將他玩弄與鼓掌之間。既刺激了他暴怒的性子,又讓楊傲的多疑阻礙了剿滅聚賢莊的腳步。
她倒是很想知道,楊傲是個勢在必行的人,秦沐風如何才能阻止楊傲滅了聚賢莊?就憑三言兩語?
“你笑什麼?”楊傲冷然怒斥,仔細打量着圍攏在秦沐風身邊的幾個怪模怪樣的人。一個尖嘴猴腮,一個虎背熊腰,一個邋里邋遢宛若乞丐,一個紅光滿面只顧着啃雞腿。
心頭一怔,怎的他們四個會在這裡?
秦沐風將楊傲稍愣的表情盡收眼底,卻只是淡淡道,“魑魅魍魎四位前輩雲遊至此,覺得此處風景甚好,便來此小住。誰知道少主興師動衆,這般戰況,只怕我這聚賢莊廟小,容不得少主這麼多人!”
“去他孃的煩死了,有多遠滾多遠。”那個乞丐顧自坐在石階上,脫下臭氣熏天的鞋子,旁若無人的撓着腳底心。渾身破破爛爛,腳底心的流膿水泡,讓人作嘔不已。
“怎麼,老乞丐的腳不好看?”他瞪着楊傲身邊那個面露鄙夷之色的隨侍。
話音剛落,一陣冷風颳過,等衆人回過神,只聽得咔嚓一聲,那名隨侍已經被人拗斷了脖子直挺挺躺在地上。速度之快,快若閃電。誰都沒用看清老乞丐怎麼出的手,只感覺一陣風颳過,如陰風襲人般毛骨悚然。
老乞丐撇撇嘴,撓了撓身子,“真是的,這麼不禁打!”
楊傲明知自己吃了虧,卻也沒敢做聲。到底他這些弓箭手雖然人多,但如果對方只是對付自己的話,估計他也佔不到好處。
尤其是眼前四人,江湖人稱魑魅魍魎。那都是妖魔鬼怪的名稱,真實姓名無人知曉。只知道四人脾氣怪異,當年殺了御大夫滿門,朝廷派出一萬人馬
追捕卻無一生還。至此,就連朝廷也忌諱着他們四個。
當年那個滅門慘案便也無人再敢提起,生怕惹來災禍。
楊傲深吸一口氣,這乞丐不是旁人,正是四人之首,他哪裡還敢輕舉妄動。
“少主面色不好。”秦沐風幽暗深邃的眼睛,無溫的落在楊傲身上,掠過幾分冷蔑之色,“可是哪裡不舒服?聚賢莊雖說是陋室,少主小憩片刻倒也無傷大雅。”
“是嗎?可有你的婢女相陪?”楊傲換了臉色,就算沒辦法剿滅聚賢莊,也不能失了自己左相府的氣度。何況,不是還有個江南嗎?
鄭夕顏冷眸,該死的楊傲!
秦沐風擺弄着手心裡的白玉蓮花,冰涼的眼角微微上擡,“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丫頭?”
“自然是常伴你身邊的那個……江南!”楊傲挑眉。
江南?
眸色一沉,爲何她執意江南二字?原本在宮裡,她便自稱江南?對着秦沐麟如此,如今對着楊傲也不外如是。
江南?到底是誰?
難道在鄭夕顏的身上,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江南……
便是片刻的遲疑,不遠處的鄭夕顏已然猜到,秦沐風起了疑心。不知他爲何起疑,但至少這稍縱即逝的變化,肯定與自己有關係。
秦沐風揚起脣角,“煙雨江南嗎?少主是否記錯了?”
“是嗎?還是莊主你捨不得?”楊傲彷彿找到了秦沐風的痛腳,忽然笑得邪肆無比,“那丫頭聰明伶俐,容貌無雙,只怕莊主也是享用不盡的。如今本少主看上了,想要納其爲妾,怎的莊主不允?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左相府,故意爲難?”
什麼叫享用不盡?鄭夕顏怎麼聽得那麼彆扭?
該死的楊傲!
如今楊傲還敢大言不慚的說要納她爲妾?鄭夕顏的臉色愈發難看,楊傲果然是無所不用其極,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可見尋日裡爲人恣意張狂,便是不將任何人都放在眼裡。現下還將主意打到她的頭上,鄭夕顏當下便慍色非常。
秦沐風依舊不緊不慢,也不擡頭看他一眼,只輕慢道,“少主請回,聚賢莊無江南此人。”秦沐風倒是不怕楊傲打聽,原本江南就該是鄭夕顏杜撰出來的,就算楊傲問遍所有人,也找不到江南。
只是,指尖擺弄白玉蓮花的力道竟意外重了些,也不知何故。
許是方纔洗澡時血魄珠發作,受了涼,鄭夕顏只覺得鼻間有些輕癢。不覺一個噴嚏打出來,心頭霎時咯噔一下,自知闖了禍。
透過前頭的人羣,楊傲一眼就看見了躲在後頭的鄭夕顏,嘴角揚起的弧度便是勝利的標誌!
只聽得一聲無溫而慵懶的笑音,“這不是江南嗎?莊主可真會演戲!”
秦沐風回眸,眼底的陰鬱在觸及身後的女子時,顯然縮了一下。
鄭夕顏羽睫微揚,不緊不慢的走出去,既然躲無可躲,那便不必躲。她鄭夕顏原就不是畏縮小人,如今箭在弦上,見一面又如何。
一身凌然,衆目之下,她容色淡雅,眉目如畫。
一步一頓,她終於走到了秦沐風的身邊,看一眼身側俊華的男子,而後將視線無溫的落在不遠處的楊傲身上。
只這低眉擡眸間的眸色流連,卻讓遠處的楊傲心神一顫。隱隱的,心底好似有某種東西掉進了左肩下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