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風低眉看她,鮮少落淚的他忽然淚如泉涌,死死的抓着她的手,渾身顫抖不已,“鄭夕顏,你騙我!”
“是,我騙了你,所以……我實踐了你的諾言,這一次真的會死。”她吞吐着無力的話語,整個人奄奄一息的倒伏在她懷裡,“好可惜沒能看到雪後的日出。大雲皇宮裡的日出,想必另有一番滋味。”
“鄭夕顏!”他忽然歇斯底里,瘋似的拽起她盤膝而坐,用盡畢生功力,將自己的內勁灌輸在她體內。可是漸漸的,他的額頭不斷泛出斗大的汗珠,繼而所有的內力如泥牛入海,在她的體內消失無蹤。
毒是楊傲專門爲了剋制鄭夕顏體內的血魄珠所創,沒有解藥,因爲抱了必死之心。因爲他早已打定主意,要讓鄭夕顏隨他一起死,所以他不會留給她一絲一毫的生機。能活到現在,華韞已經盡力,故而……
所以明皇無後,是真的。
她無力的眨着眼睛,體內的劇毒開始侵蝕她的奇經八脈,漸漸的,她覺得好冷,越來越冷。身後,傳來他低低的嗚咽,那種極度壓抑的痛哭,卻讓她整顆心都爲之揪起,如千刀萬剮般的疼着,鮮血淋漓。
“秦沐風……算了。”她低低的開口,淚如雨下。
“鄭夕顏,別離開我。”他不想坐擁天下,不想一個人……
羽睫微微揚起,嘴角有血不斷的涌出,鄭夕顏淒涼惶笑,“來不及了,放棄吧!”
“我不會放棄,就算你還有一口氣,我都不會放棄。我一定能救你!朕是皇帝,朕擁有天下,爲何不能擁有你?”他撕裂般的嘶吼讓眼淚頃刻間奔騰不休。
“因爲……這是命!”她的身子晃了晃,身後的力量一鬆,她便柔軟的躺在他的懷裡。素白的容臉有着白雪般的顏色,嘴角的黑血像極了他眸中之色。
秦沐風抱着她的時候,整個人都開始顫抖,“我不信命,我不信!”
“我也不信,可是自從遇見你,愛上你,我就信了。”她低低的開口,“秦沐風,我冷,抱緊我。”
他用盡周身氣力死死的抱緊她,瞬時淚流滿面,“丫頭,還冷嗎?”
她搖了搖頭,“有你在,寒冬亦如春。秦沐風,我怕我等不到日出了。”
“我帶你去找華韞,就算傾盡天下,我也要救你。”他咬牙切齒。
“若是華韞有辦法,還會等到今日嗎?秦沐風,別再自欺欺人,我們都是歷經生死之人,如今還要看不開嗎?我要走了,如果有下輩子……”
“我不要下輩子,我只要此生,我只要今生的你。這萬里河山,若不能與你共享,又有何意義?”秦沐風只覺得錐心的疼痛,好似心血慢慢流淌,終於模糊了視線,再也看不清她的容臉。
她手心微涼,“幼稚……虧你還是墨門宗主,還是天下之主。”羽睫微揚,“秦沐風,我想再爲你穿一次嫁衣,好不好?”
他重重點頭,淚如雨下。
寢殿內,他支推所有人,親手爲她披上嫁衣。那火紅的金絲鳳穿牡丹袍子穿在她身上,如火嬌豔明媚。
抱着她坐在殿前石階上,月光泠泠而下,她一身嫁衣如火,灼燒了天涯。
指尖輕輕拂去他臉上的淚,鄭夕顏輕笑着,“好看嗎?”
他重重點頭,淚卻流得更兇。
起身,緩步走在雪地裡,他看見她一身火紅的顏色,如同盛開在雪地裡的傲雪紅梅。仰頭看着月華無限,鄭夕顏無力的喘息着,“秦沐風,你見過我跳舞嗎?聽說我跳舞很好看,就連楊傲都被我迷住了。是真的!怎樣,我跳給你看看……”
說着,她去了外套的累贅,一身緊身的紅色衣衫在雪地裡翩然起舞。
紅酥手,黃藤酒,美人輕笑誰回首?風中雪,雨中花,誰道魂夢斷天涯?夢殘陽,
似硃砂,是誰負手桃樹下?三生情,三生戀,越過千年等君歸。
她在雪地裡翩然起舞,卻將這一身的紅若硃砂般烙印在秦沐風的心頭。
月光下的紅色嫁衣,是誰的鮮血淌過宿命的河,開盡輪迴橋頭的彼岸花,成了世間至毒的曼陀羅?
驀地,她忽然頓住腳步,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身子晃了晃,徑直往後仰去。
“夕顏!”一聲厲喝,伴隨着風一般的身影,他已擁她在懷。
她看見他俊朗的五官幾近扭曲,眼淚順着臉頰不斷滾落。那歇斯底里的哀嚎,伴隨着他如同孩子般的嘶吼,徹底在夜裡釋放。
“不要離開我,不要不要不要!”他從未有過此刻的絕望,如夜深邃的眸子裡,只有黯淡的晦澀,不見半分希望的光澤。
“對不起,我怕是做不到與你白首。秦沐風別哭,你若流淚,我死都不安心。”她說着,卻忍不住自己淚如雨下,“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卻始終不肯甘心,始終不願離你而去。便是身死又如何,能死在你懷裡,也不枉我活一場。”
他死死的將她的頭按入自己的懷裡,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哭聲傳出去甚遠,教人聞之落淚,爲之動容。
“我如何能捨得下你!”他狠狠吻上她的脣,“你如何能捨得留我一人?”
鄭夕顏泣不成聲,“下輩子吧!”
他的淚落在她的臉上,燙在她的心頭,疼在她的骨子裡。心,爲她成了一座孤城,再也容不得笑聲。他坐在雪地裡,擁着她抽泣,“原以爲能與你執手一生,卻沒想到一輩子的承諾這麼短,一眨眼,我們愛了一輩子。可是鄭夕顏,你怎麼忍心讓我要用下半輩子來恨你!”
她盯着他看了良久,終於扯出一絲笑,“這樣也好。終歸你此生,最愛的是我,最恨的也是我,也算值了。”
這便是她留給他最後的承諾,恨一輩子。
鮮血不斷的涌出,她笑得絕世,卻也用眼淚蒙了雙眼,四目相對瞬間,彼此壓抑的痛哭令天地動容。她的顫抖混合着他的害怕,化爲一種無聲的疼痛。
“鄭夕顏,你好殘忍。”他哭得聲音沙啞,已然說不出話來。
她點了點頭,眼眸無力的眨了眨,終於微微合上。遠遠地,她看見有人跑過來,而後所有的意識都在頃刻間消失無蹤。只在閉上眼睛的一剎那,她聽見秦沐風仰天一聲長嘯,瞬時肝腸寸斷。
夕顏你看,是日出……你要的,雪後日出……真的好看,卻比不上你的分毫……這江山沒有你,只是牢獄困守,沒有一絲一毫的意思。
明皇初年,大雲一統六國,史稱大雲帝國。
明皇二年,皇帝秦沐風親下聖旨:書同文,車同軌,另立法度,統一貨幣,重新劃定了帝國疆域,成就了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皇朝。百姓尊稱萬世聖君,堪與堯舜同德,七國一統休兵止戈,讓天下歸心,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噠噠的馬蹄聲伴隨着浩浩湯湯的鑾駕歸朝,皇帝巡牧歸來,百官在城門口相迎,遍地的百姓跪迎,場面何其壯觀。
精緻的鑾駕車輦之內,一張紫葉小檀的四方桌,一副白玉黑石的玲瓏棋局,兩個談笑風生的俊朗男子。一個黃袍加身,一個當朝丞相,卻是好一幅棋盤廝殺,誰都不肯相讓。渾然不將外頭的喧囂放在心上,只顧着彼此的對峙。
“皇上這廂猶豫了良久,不知可有對策?”華韞挑眉,誠然是挑釁至極。
“華韞你莫囂張,朕這一子落定,你斷無生路可尋。”說着便下了子,果然將華韞這一大片的棋子吃得乾淨。朗聲大笑,原本邪冷的男子,此刻仍是不改顏色的冷峻只容,只是一雙銳利的眸子不似當年而猶勝當年。
華韞笑着俯首,“皇上棋藝精湛,臣已經不是皇上的
對手。”
“華韞你這個老狐狸。”秦沐風輕嘆一聲,“朕還是贏不了你。”
聞言,華韞只是低眉不語,搖了搖頭,“皇上過謙。”
秦沐風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朕倒是好奇,你如何能做到的?既要輸給朕,又不至於輸的太慘,教人毫無察覺。”
“皇上如今不是察覺了嗎?證明華韞還是棋差一籌。”華韞面色微涼。
“那是你戒了酒的緣故。”秦沐風低眉,“連她都說你是酒葫蘆,你這戒了酒,如何還算得上酒葫蘆,自然要腦袋乾涸。”
聞言,華韞亦是一聲輕嘆,“皇上還記得。”
“如何能忘掉。”秦沐風昂起頭,眸光沉冷幽暗。
寂冷的馬車內,再無聲響。
及至進了宮門,便聽得小幺子攔駕御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一抹額頭的大汗淋漓高聲道,“皇上,承歡宮娘娘臨產在即,如今……”
話還未說完,秦沐風頓時撩開車簾,二話不說便朝着承歡宮奔去。
身後,華韞緩步走下馬車,站在車旁清淺的笑着。漸漸的,眼底的光寸寸黯淡,終於衝着身後的軍士們道,“各歸各位,散了吧!”
“喏!”一聲喧囂,華韞再度望向承歡宮。
小幺子起身就跑,卻被華韞一聲低咳召回來。急忙跪在華韞跟前,小幺子面色通紅,“丞相大人!”
“現下狀況如何?”華韞冷了眉目。
“嬤嬤和御醫都聚集承歡宮,大人是知道的,皇上早已下旨,承歡宮娘娘不能有絲毫閃失,否則當以舉宮相葬。故而誰也不敢馬虎,如今正在生產,還不知怎樣呢!”小幺子急忙道。
華韞點了點頭,“皇上盼這一日盼了良久,自然是要小心的。”
剛要擡腳,卻聽得一陣鑼鼓喧囂,宮人滿宮歡跑,大聲叫嚷着,“承歡宮娘娘得龍鳳呈祥,大喜!”
“好!真好!”華韞瞬時融了眉目間的霜雪,快步朝着承歡宮而去。
牀榻上,熟悉的面龐因爲竭力的生產而慘白如紙,嘴角卻是一抹無力的笑靨,“來,讓我看看孩子。”
秦沐風快速的抱過來襁褓中的一兒一女,“夕顏你看,小公主的眉眼長得像你,太子的鼻子與你相似。”
鄭夕顏倒伏牀榻,羞赧的笑着,“孩子還小,哪裡能看出來像誰。”卻是低低的咳嗽了幾聲。
聽得織雲訓斥一宮婢道,“娘娘剛生產完,怎能開窗戶。”
秦沐風瞬時冷了眉目,這廂剛要開口卻被鄭夕顏攔住,“好了,我沒事。”
將孩子遞給乳母,秦沐風替她捏緊了被角,“彼時若不是華韞找遍丹國,得了千年冰魄,你我也不會有今日。雖說千年冰魄與血魄珠相生相剋,解了毒而又化去了我所有的功力,但能與尋常女子一般,我亦甘願。”
輕輕擦拭她額頭的汗珠子,秦沐風欣然笑着,“你倒是奇怪,好端端的皇后不做,非要自降身份。”
“橫豎你這後宮都只有我這一個貴妃,什麼皇后不皇后的,還不是一樣嗎?”鄭夕顏眸光如水的看着他溫柔細心的模樣,帝君溫柔,不知讓迷了多少無知少女的心腸,“幼時我算過時辰八字,說是此身有九鳳臨世之名,卻無享用之命。彼時你也見着,我險些殞命,再也不敢要你的後位。”
“都隨你,只要你活着,我什麼都不在乎。”他笑得歡愉。
外頭傳來一聲喊,“丞相大人到。”
二人同時看向門口,華韞快步進門,一臉的笑意,“恭喜皇上賀喜貴妃,喜得龍鳳雙子,實乃大雲之福,天降福祚。”
鄭夕顏嫣然,扭頭看着秦沐風,低眉輕笑,十指緊扣。
三人對視一眼,滿堂喜悅,風華無限。
(本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