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夕陽餘輝中的奚美雯,覺得迎風襲來的凜冽寒風,都似乎在嘲笑着她的無知、貪婪和幼稚。
歸國僅兩個月,自己的人生便徒然因爲那幾分鐘而被改變。
昨天晚上聽到那新聞的時候,欣喜若狂的自己還抱着女兒在房間裡轉着圈,還想着週末終於可以安心的帶着女兒去逛公園、去外灘、在東方明珠的旋轉餐廳吃一頓奢華大餐,也許還能去看一看這裡的幼兒園,準備讓自己也在這裡開始新的生活。
可誰能料到尾盤前自己僅僅是上了個廁所的功夫,數十萬的盈利便化爲了烏有,連同借來的那麼多錢一起,都將成爲自己沉重且無法還清的債務?
八年求學的時光,就是八年洗盤子、刷碗、挨人罵、受白眼、受欺凌的記憶,好不容易自己又站了起來,可僅僅是幾分鐘自己就被打進了地獄!
怎麼辦?
自己能怎麼辦?
一個被多倫多大學金融系所開除的留學生,一個帶着個五歲孩子的單身母親,一個即將揹負數十萬債務的無業者,一個在八年前就失去了家庭的獨身女人,誰又能救得了?
本就是獨女的自己,因爲跟父母吵翻了才被斷絕了關係、被趕出了家,毅然而絕然的辭職前往多倫多上學,可誰又能料到遠赴重洋求學的自己,竟然會因爲一時的激情而有了孩子,又因爲一時糊塗而喪失了獲取畢業證的機會,好不容易賺到筆前回了國,現在卻又稀裡糊塗的破了產?
沒希望了。
也沒有人會救自己的。
眼前,除了死路似乎是沒路可走了。
明天的朝陽,自己也是註定再也看不到了。
自己每一次都是即將觸及到成功的時候,就會因徒然出現的意外而失敗,這麼多年下來了,似乎都沒有出現過例外呢……
心中如是想着的奚美雯心裡發苦,眼前又浮現出了自己被趕出家門、未婚先孕、躺在冰冷手術檯上等待生產時的淚崩、咬着牙想要跟上學習進度卻遭受白眼和奚落,最終學分不夠而被學校開除,不得不揹着女兒在餐館裡打工的那些日子……
一幕幕不堪且難以抹去的記憶,都無所謂了。
夠了。
這個世界對自己來說已經夠了。
轉過臉低下頭,瞅着被自己拽上來正嚎啕大哭的女兒,蹲下身來的奚美雯強擠出笑容,將女兒摟在懷裡輕拍着她幼嫩的後背,說囡囡啊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能看着你長大了,可媽媽要是不帶着你一起走的話,人世間的險惡一定會毀了你的,你跟媽媽一起離開這個罪惡的世界好不好?
被嚇哭的小女孩聽不懂奚美雯說的話,她只知道躲進母親的懷裡才安全,感受到孩子依戀的奚立虹終於溼了眼眶,雖說自己在回國前就發過誓不會再掉一滴眼淚的,可一想到孩子還沒有見識過這個世界的精彩,就要跟着自己一起去永眠,任憑奚美雯如何努力的強忍、剋制,可她都沒辦法阻止自己眼淚的涌出。
汪、汪汪、汪汪汪!
聽到狗叫聲的奚美雯,這才發現隨着自己一起上來的阿布並沒有聽自己的話回去,自己所站上來的這一米多高的避雷針基座,阿布一時間也還跳不上來,正急的在下面打着轉,見自己終於轉過了臉來,阿布還乖巧人立用前爪作着揖,咧開大嘴露出了笑臉,像是跟以往那般想要討自己的歡心。
哎,好狗狗。
可惜你跟錯了主人呀……
你就不要跟着我一起去永眠了,這個城市雖然對人冷漠、市儈,還充滿了誘惑和無盡的危險,但對於你這樣的毛孩子來說,也許熬一下還是可以活下去的。
抱着還在大哭的女兒,笑着衝阿布說了聲再見、搖了搖手讓它坐下不許動之後,擦乾了眼淚的奚美雯便轉過身去,走向了大樓的邊緣,迎着那即將落山的夕陽默默的開始爲自己祈禱,下輩子一定不要做人做得如此之辛苦,一定不要用全部的身家和性命,去賭那看不清楚的未來!
隨着那安保人員從消防梯衝上了天台的付正義,所看到的就是抱着孩子正在向那條大狗道別的女人。
“我、我攔不住她啊,而且那條大黑狗好凶的嘞……”
安排值守通往天台的安保人員,還在一疊聲的解釋着、撇清着自己的責任,付正義一把便將他推開,衝向了大樓西側的避雷針基座。
跟着一起上來的方大剛一把沒抓住,見此也趕緊衝了上去。
打定了主意要在太陽落山前結束自己孤苦一生的奚美雯,根本就沒有理會付正義的呼喊,她閉着眼向前開始走,準備讓自己重歸於大地,即便是被摔得粉碎也比去面對難以承受的未來要強。
遠比人類要敏感的阿布,急的是嗷嗷大叫,突然一個轉身加助跑,竟是一躍而上撲向它的主人,一口便咬住了奚美雯的衣襬,讓腳下一個趔趄失去平衡的奚美雯尖叫出聲,在跌落下去的那一刻本能的將懷裡的女兒拋了回去!
飛身躍上那避雷針基座的付正義,聽到了衣料被撕爛的聲響,聽到了被拋回來的那小女孩的哭聲,眼看着那跌落下去的女人即將消失在他的視野裡,腦袋一熱的付正義縱身前撲,前探的右手剛好觸及到那女人的腳踝,於是他五指猛然用力拽緊想要向後拽,可付正義還沒有來得及鬆口氣,他就發現自己正被那女人向前拖,很可能會被拽下去!
隨着付正義一起上到天台的熊建軍,雖然起步比方大剛要晚,可他的速度卻比方大剛還要快,他緊跟着付正義衝上了那避雷針的基座,見付正義被拖拽着向大樓的邊緣滑去,於是毫不猶豫的便飛撲過來,雙手死死的抱住了付正義的腿,二個人的衣服在滿是沙礫的地表所摩擦產生的聲響,就彷如是催命的音符。
速速稍慢了一些的方大剛,這時也躍上了那避雷針的基座,一見是這樣的情況他沒有理會熊建軍的呼吼,疾步衝向了那避雷針基座的邊緣,俯身一把就拽住了整個身子都已經掉落出去的那女人大腿,雙手猛地用力便將她給硬生生的拽了上來!
咬住了奚美雯衣襬的大黑狗阿布,最先也是隨着其主人一起跌落了出去,可它死死的咬住了嘴裡那被撕爛的衣襬,於是也便隨着奚美雯一起被方大剛給拽了上來。
下墜的力道消失了,小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大樓邊緣的付正義,被眼前那十幾層樓的高度驚出了一身的冷汗,等他被熊建軍拖回去之後,爬起來的付正義這纔看清楚被救下來的女人,哇哇大哭的小女孩,以及守在女人身邊的那條大黑狗。
自己去死也就罷了,可連孩子都要一起帶上這絕不可原諒。
怒不可遏的付正義,來到那女人的面前便揪住了她脖領將人給拎了起來,可他如此突兀的行爲卻是驚了那條大黑狗,後背一弓便跳了起來,嗷嗚一口便咬住了付正義的手臂!
單手將一個女人拎的雙腳離地不難,可要是加上一護主心切、體重高達四十公斤的拉布拉多,付正義可就吃不消了。
手一鬆被揪住脖領的女人便跌坐在了地上,立刻就鬆了口的阿布卻是怒視着付正義,頸毛似乎都豎了起來,弓着背尾巴緩慢的擺動着,擺出了一副隨時可以發起攻擊的架勢!
見付正義被咬的方大剛可怒了,隨手拎起一根生了鏽的鋼筋便準備過來。
但被那大黑狗咬了一口的付正義此時也冷靜了下來,他阻止了方大剛的靠近,緩慢的蹲下了身來,慢慢的將攤平的手掌伸向那頭純黑色、體型龐大且健壯的拉布拉多,嘴裡說着我不會傷害你的主人,更不會傷害你……
沒有了敵意的付正義,讓阿布平靜了下來,猶豫着伸出舌頭去舔了舔他的手,然後才嗚嗚的叫着收起了那攻擊的架勢,老老實實的坐在了奚美雯的身邊。
被拋回來擦破了頭的小女孩,哇哇的哭着撲進了奚美雯的懷裡,本準備迎接死亡、雙目發直的奚美雯這纔回了魂,摟着女兒痛哭起來。
本是準備去一樓按照付正義的交代去安撫爆倉客戶們的劉美佳,電梯下到了一樓時還是覺得不放心,於是又重新做電梯趕到了天台,雖說她沒有看到最初那驚險的墜落一幕,可付正義被狗咬的那場景還是令她失聲尖叫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衝到那避雷針基座旁,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這才察覺到足踝痛的要命,但揚起臉來之後劉美佳還是看清楚了那女人的臉孔,將她的名字嚷了出來。
將劉美佳抓在手裡的那一疊客戶資料拿過來的付正義,找到了奚美雯的部分仔細查看了其賬戶狀況、交易明細和個人資料,見其登記時的資料雖說簡單,但備註裡有着‘多倫多大學金融學院’的字樣,而且被女人抱在懷裡的小女孩也顯然是個混血兒,於是等奚美雯哭聲稍歇這纔開口問道。“留學生?還是加籍華人?”
自殺過一次的人,幾乎都很難立刻就重新鼓起自殺的勇氣,淚眼滂沱的奚美雯雖說並不願意自己被救,可懷裡女兒的哭聲還是讓她恢復了些理智,但想到即將要面對的慘烈局面,悲從心起不禁又哭了起來。“你、你救我幹什麼呀……我賠不起的啊……”
翻看着奚美雯資料的付正義發現,她是95年初才入市炒作國債期貨的,因此便開口問道。“你知不知道314這個品種?”
茫然搖頭的奚美雯不明白這救了自己的人說什麼,可緊跟着付正義說出來的話便讓她駭然瞪大了雙眼,雙臂無意中的用力收緊,讓被箍痛了的小女孩又哇哇的大哭了起來……
作者君的話:感謝【更新過的明王】【南來北往的人】【田大榜】【馨浪楓】【沒有媳婦的人】等讀者的打賞,另外再次感謝所有在給本書投推薦票的朋友們,謝謝你們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