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場一言未發,透明人一樣。
可是他參會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新聞,還是個不小的新聞。座談會場上,不少人的眼睛偷偷往邊學道身上溜,揣摩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有人覺得這是有道集團遷到滬市的前兆,有人覺得這是邊學道重金入股東星集團衍生的權利,有人則在心裡琢磨市裡拿出多少優惠政策才讓邊學道動心把有道集團遷到滬市。
座談會結束後,邊學道直接離開會場,準備回酒店好好休息一天。最近馬不停蹄地滿世界奔走應酬,饒是他身體強壯,也是一身疲憊。
結果車還在路上,他接到傅採寧的電話,說廖蓼在酒店房間裡暈倒了,邊學道拿着手機一下坐直了身體。
邊學道回到酒店時,廖蓼已經醒過來了,她跟大家說自己只是最近睡眠不足,沒什麼大事,不過邊學道不敢大意,趕緊電話聯繫徐成功,讓徐成功幫着聯繫醫院。
徐成功辦事還是靠譜的。很快,東星集團派車派人,把廖蓼送到醫院,人到醫院門口時,已經有護士在門口等着患者了,連號都沒用掛,直接一路綠燈進了診室。
關心廖蓼的情況,邊學道跟着來到醫院。
見邊學道都來醫院了,徐成功心裡對邊學道和廖蓼的關係更加懷疑了,不過他嘴上不會說,而是寬慰邊學道:“我看廖小姐臉色還行,精神狀態也可以,估計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加上時差沒倒過來。”
邊學道看着徐成功,致謝說:“今天的事麻煩你了。”
徐成功說:“邊總您不要客氣,李總在外面開會,剛發來短消息說,他開完會就過來。”
正說着話,傅採寧走過來問徐成功:“給廖蓼看病的是專家醫生嗎?”
徐成功笑着說:“一看傅小姐就不瞭解醫生這個職業的門道。”
傅採寧訝然問:“醫生的門道?”
徐成功說:“坊間流傳着這樣一個故事。曾經有位領導要做手術,託某醫院院長幫忙找個水平好的醫生,院長開玩笑地問他,有兩個醫生,一個是主任醫師,博士畢業,論文發了很多,所以臨牀上被分散了一些精力,但是可以看名醫門診。另一個是多年的副主任醫師,碩士畢業,沒啥論文,整天就泡手術室裡,所以一直沒再升上去,平時是沒資格看名醫門診的。您看打算選哪個?”
傅採寧聽了,睜大眼睛,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嗯?
有點意思!
聽了徐成功說的,邊學道覺得他說的很有些道理。
廖蓼在診室裡沒出來,李銳剛還沒到,徐成功的任務就是陪邊學道和有道集團的人,他繼續侃侃而談:“現有的醫生職稱體系更多是考驗醫生的論文寫作發表能力,在崗位上的年歲資歷,甚至是在地方上或相關係統內的人際關係,除此之外,對臨牀水平的考量幾乎沒有。一些副主任醫師就是不擅長搞研究,就是不會寫論文,即使再會看病,他只能還是副主任醫師。而通常來說,發掘誰是好醫生,有兩個竅門。”
“第一個竅門是看看醫生同行們推薦誰,看看該院醫生看病都找誰,外行看熱鬧,內行看的絕對是醫術。”
“至於第二個竅門……”說到這,徐成功隱蔽地左右看了一眼,接着說:“第二個竅門就是看看政府領導找誰看病,原因你懂的。”
傅採寧問:“那總不能職稱高的都是草包吧?”
徐成功說:“其實找什麼醫生,主要看是什麼病。看別人看不了的病,斷別人斷不了的症,做別人做不了的手術,這是大專家要做的事。而感冒發燒之類的常見病、多發病,副主任醫師問症開藥綽綽有餘。盲目迷信大專家,不僅是浪費專家資源,另一方面也是浪費自己的資源。事實上,很多醫務人員或其家人看病時,往往都不是非得找某一科室的專家、主任。只有遇到重大的治療策略研判,纔會請專家來會診,幫忙制定一個治療方案。”
“還有一點,專家都很忙,越是知名度高的、權高位重的就越是忙。不僅僅是忙着看病、做手術這些臨牀工作,還有科室、醫院行政管理上的工作以及所在領域的科研工作。一些兼任某些醫學學會、協會的專家還要承擔很多行業管理職務。所以,某些專家長期不在臨牀,有時對一些新知識的接收反而不如年資較低的醫生們。”
邊學道插話問徐成功:“你怎麼對醫生行業這麼瞭解?”
徐成功笑着說:“我老婆就是醫生。”
“哦!”邊學道說:“難怪。”
徐成功說:“任何行業都有門道,我平時就比較喜歡研究這些東西。”
傅採寧說:“很多行業秘密都是信息不對稱造成的。”
徐成功點頭:“確實是這樣。拿我老婆她們醫院來說,該院醫生看病從來不找某科室的主任醫師,一般都找該科室一位水平很高的副主任醫師。因爲那位主任醫師就論文發得多,臨牀水平非常普通,大家都心知肚明。”
傅採寧問:“關於醫生,還有什麼竅門嗎?”
看了一眼手錶,徐成功說:“有個年齡段的說法。看病最好找35—45歲以下的副主任醫師,一般不要找主任醫師。再就是,看病的時候如果有選擇,可以選40—50歲左右的西醫大夫,50—60歲左右的中醫大夫,20—30歲左右的護士,這三個年齡段的醫務工作者是精力、能力和責任心的巔峰期。”
………………
廖蓼確診了,是疲勞過度引發低血糖導致的短暫昏迷,人基本沒什麼大礙,主要是得靜養。
聽到這個診斷結果,邊學道很內疚。
廖蓼一個年輕女孩,在英國帶隊,負責40多號人的吃住行和考察學習安排,她還要負責必要的外聯,提醒學員們入鄉隨俗,同時警惕人身安全等問題。
廖蓼很拼!
無論是連軸轉研究跟Fremantle-Media的談判細則,還是緊急飛回滬市參加酒會,廖蓼始終保持了很好的個人狀態,沒想到,竟然一下就累倒了。
會不會這個小妞一個勁兒保持身材,太瘦了,所以營養有點跟不上勞動強度?
廖蓼被邊學道強制性留在醫院靜養觀察,傅採寧和魏小冬在醫院陪護,王德亮機動性輔助幫忙。
下午回酒店睡了兩個多小時,邊學道要去赴李銳剛的約。
就算沒有今天特意到醫院探望廖蓼的事,邊學道和李銳剛也是有必要找個機會再見一面的。十幾億的投資項目,未來成績如何,很考驗雙方的合作默契度。
邊學道是有道集團的創始人兼董事長,對有道集團有絕對的掌控力。
李銳剛這個臺長兼執行董事稍微複雜一點,理論上他是上級委派的,李銳剛的個人財力在邊學道面前不值一提,換句話說,一旦李銳剛被上級調離東星集團現在這個崗位,他完全沒資本跟邊學道平起平坐。
李銳剛自己深知這一點,特別是眼看着喬懷遠都屈尊紆貴找機會見邊學道,他更不會在邊學道面前拿大。所以儘管比邊學道年長不少,兩人吃飯聊天時,李銳剛的姿態不卑不亢,又讓邊學道覺得很舒服。
吃完飯,喝了點東西,李銳剛建議去樓上打保齡球。
這家酒店內部的保齡球館很正規,經營範圍也很廣,球、球包、鞋、護腕、運動服以及一切運動時需要的裝備,都能在球館裡的購物區買到。
邊學道接觸保齡球時間很短,只是在燕京時跟祝植淳和蔣鳴楷打了兩次,剛剛掌握基本技法,只會打直線球,飛碟球、曲線球全都打不出來。
李銳剛是個保齡球高手,一手曲線球打得出神入化,連續5球,5次全中。
邊學道站在李銳剛身後問:“你打保齡球有年頭了吧?”
李銳剛摸着手裡的球說:“哎呀,算一算,玩了有七八年了。”
邊學道說:“松江不興保齡球,不怕你笑話,我是一個多月前在燕京第一次玩這個。”
李銳剛四步助走,上身向前傾約15度,弓步、挺腰、前弓後箭,將球順着地板,拇指先脫離球,兩指向前挑送球,大臂發力,一氣呵成。
“啪!”
“乒乒乓乓!嘩啦啦!”
又一個全中!
李銳剛回身走到邊學道身旁說:“看你的身形就不像喜歡這個運動的,我聽人說有道集團在松江有家綜合性運動俱樂部,你平時都玩什麼項目?”
邊學道說:“射箭玩的比較多。”
“射箭?”李銳剛詫異地說:“我知道另外兩個白手起家的老總也是喜歡射箭,現在想想,大概創業者需要箭出不回的決然,所以你們都喜歡射箭這個運動。”
邊學道聽了,心說我靠,不愧是幹媒體的,這總結提煉拍馬屁的水平果然不差。
事實上相對於射箭,邊學道更喜歡射擊,只不過不想告訴李銳剛,他才說的射箭。
他心裡已經有一個念頭,等事業階段性步上軌道後,就去美國買個莊園,然後建一個私人靶場,買不同類型的槍,一定要把能摸到的槍都摸上一遍,圓前世今生的槍支夢。
邊學道浮想聯翩,李銳剛卻解讀得頭頭是道,他說:“你是創業者,無論抓機會還是執行力,都要快準狠,射箭這項運動跟你的氣質很匹配。”
說着,拿起一個保齡球,李銳剛接着說:“我是管理者,說好聽點勉強算個職業經理人,我想問題做事情要考慮方方面面的東西,很多時候除了個人利益、集團利益,還要照顧上下左右的利益,這個……就像打保齡球,既要打出曲線,還要打出全中。只有全中了,才能皆大歡喜。”
哎呀我去……
邊學道被李銳剛說得一愣一愣的。
白天的時候剛聽徐成功說了一通“怎麼選醫生”,晚上李銳剛又總結了一套“職業與運動項目的關聯”,這東星衛視裡都是奇葩啊!
不過這個李銳剛有點意思,藉着說保齡球,暗示了他的權力範圍和苦衷,這是給我扎預防針呢?
你有沒有苦衷跟我沒關係啊!
我不管你有沒有苦衷,你如果傷害了我的利益,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皆大不歡喜”。
想是這麼想,邊學道嘴裡說:“我喜歡跟李總這樣熱愛體育的生意人合作。”
李銳剛臉帶笑意地問:“爲什麼?”
邊學道也拿起一個保齡球,說:“體育運動能讓人保持拼勁和鬥志,擁有團隊意識。不熱愛體育的生意人,雄心會隨着身體機能一起衰弱,變得殺氣全無。而一個沒有殺氣的生意人,成功有限。”
好了……
李銳剛藉機說了自己的“苦衷”,邊學道告訴了李銳剛自己的“殺氣”。
任何合作模式,信任是不存在的,只有共同利益纔是關鍵,如果再加上一項,那就是讓對方畏懼破壞合作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