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海子叔說出那番肺腑之言時,我就已經發現了老爸的異樣,那是一種懊悔的神情,想起他昨天跟我說的話,我就猜了個大概,那一定是他在對自己竟然懷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而發自內心流露出來的。
現在外面的形勢風聲鶴唳,老爸又差點丟了性命,即便是一向冷靜堅毅的他此時內心也是緊張慌亂,甚至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而多年殘酷的明爭暗鬥也難免讓他多疑起來,開始不敢相信身邊的任何人,其中也包括海子叔,尤其是在有了黑叔的前車之鑑之後。
但一向性子直,不善於掩蓋內心的海子叔今天把自己的想法全說了出來,不但讓老爸明白了他的委屈和訴求,同時也徹底打消了對他的懷疑。換句話說,如果海子叔剛纔的話都是在掩飾,那我只能說那他就實在太厲害了,厲害到可以裝瘋賣傻幾十年,就算真栽在了他手上,我想老爸也不會有什麼不甘心吧……
看着老爸和海子叔,我不禁聯想起自己,也記起了我和吳宇航還有其他一些“兄弟”的事情,不僅有些唏噓,同時也很渴望能有老爸他們這樣的兄弟情義。其實不管多深厚的義氣也感情,也不管多牢固的利益關係,往往都比不上一樣東西,那就是人心……
每個人都有私心,也都有自己的想法,就像海子叔說的,誰都不是傻子,自己心裡都有一本帳,當開始覺得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的時候,心也就會躁動起來,而往往很多時候,我們都會有這種心情,總覺得自己做的太多得到的卻太少。
就連粗線條的海子叔在爲老爸打拼這麼多年,即便得到了好多常人難有的利益,但無法彰顯自己的價值還是成爲了他的爆發點,而也許是多年習慣成自然,老爸似乎忽略了這些,就好像我當成忽略了吳宇航的野心一樣。
老爸想當然的把海子叔看成了只要錢、女人和美酒的殺人機器,早把自己的意志凌駕在他身上,覺得自己安排的一切纔是完美的,也以爲自己可以完全控制一切,所以當海子叔有自己的想法並且實施的時候,老爸就將這視爲了是對他的一種背叛,不免也開始更多懷疑了起來。
其實我早就明白,老爸也不過是個凡人,他同樣有彷徨、恐懼甚至是失措,他那堅強就好像是身上的傷痛,只是出於無奈的僞裝,誰讓他是老大呢?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已經愈發的能理解他了,不管是在張猛的事情上還是在現在海子叔身上,我都儘可能幫他說一些違心的話,做一些違心的行爲,還頗有些心安理得的意思,因爲我和他都要活着,而且還要好好的活!
晚上的時候,兩個終於言歸於好的中年男人坐在悶熱、狹小的屋子裡喝起酒聊起天來,除了我特例坐陪之外,不允許有任何人打擾。他倆也暫時忘卻了外界的腥風血雨以及近來發生的那些不愉快,重振精神推杯換盞起來,一下彷彿又回到了過去的那個時候,只是現在坐在這兒的只有他們兩個了……
倆人聊了好多好多,從小時候聊到現在,饒有興致的回憶着,或興奮或嘆息,時而興高采烈時而一起低頭不語,過去的那些人那些事即便年代久遠卻似乎仍然記憶猶新,老爸也露出了久違的真心笑容,不時給海子叔倒酒,心情好像也好了一些。
不過一聊到現在,老爸的臉就再次沉了下來,似乎讓人最煩惱的永遠都是明天,而昨天只是用來回憶和唏噓的,見老爸這樣,海子叔喝了口酒,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說:“媽個逼的,反正都這樣一輩子了,我也沒啥可爭的,你說咋辦就咋辦,我這回肯定啥都聽你的,死就死吧!”
“你他媽動不動就死啥玩意兒,我怎麼可能讓你死!”老爸打斷了他的話,其實我也對海子叔莫名的悲觀感到不舒服,不明白一向無所畏懼的他爲什麼現在怎麼好像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難道他覺得這次一定會輸嗎?
“現在外面把咱們逼成這樣,你還倔着性子不按老東西的話去辦,老孟家的人不砍死咱們,他也早晚把咱們整死。”海子叔懊惱的摸着絡腮鬍子,一臉愁容的說,連對老頭的稱呼都變了。
“我早跟你說了,老爺子不是上帝,怎麼做主要是靠咱自己,不想個萬全之策很容易引火燒身。”老爸嚴肅的說,“就像打仗,軍團總指揮指定一個戰役方向,然後啥都不管下死命令讓底下的部隊打,但具體到下面究竟應該怎麼做就不是他們想的事兒了。咱們現在就是敢死隊,就算咱陷了,老爺子也有其他手段可用,他不把咱的命當命看,咱自己得顧自己啊,不然咱跟那些小痞子有啥區別?你跟我的命可挺值錢呢!”
“就怕注意沒想出來,命就沒了,還死的窩窩囊囊……”海子叔說完仰脖幹了手中半杯白酒,焦急的心情溢於言表。
“別他媽老說喪氣話,我到現在都認爲咱們能贏,只不過我更多考慮的是贏了之後的事兒,下棋不是看一步兩步,是看五步十步,我可不想像鄭瘸子那樣樂極生悲。”老爸緩緩的說着,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
“誒,宇哥,你說咱這次要真是挺過去了,你準備乾點啥大事兒不?反正我肯定得弄一車娘們,讓她們挨排撅着,我好好爽一通!”海子叔又不正經了起來,一副心馳神往的神情。
“你他媽一天就知道那點兒逼事兒。”老爸笑罵道,然後出神的看着四周緩緩的說,“你真別說,要是沒事兒了,我還挺想弄弄這個買賣的,雖然我一竅不通,但總覺着這東西挺適合我,也說不出來是爲什麼,可能是這地方的風水吧。”
“風水個屁啊,我咋不信那套,要真是風水好,他還至於最後把這地方都押給你了襖,他早就他媽幹這買賣發家了。”海子叔對此不屑一顧。
“你明白個雞巴,風水再好也把人自己敗,一個人要是作死,就算神仙也救不了。”老爸振振有詞道:“再說了,起碼這是個正經買賣,確實合我一直以來的心意。我是真覺着老了,得上這個病就虛了一半,你看看,差點讓給小崽子給我辦了,到現在腰都直不起呢,真他媽沒用了。”
“不就是個不知道死活的小痞子嘛,你還至於這樣襖,啥大風大浪咱沒見過,殺人犯見着咱哥們都得打怵!”海子叔高聲說道,對老爸的想法很不贊同。
“小痞子?哪怕就是一條狗,能要你的命就足夠了,而且讓你死的都丟人現眼,死在這些小痞子手裡的成名老大都多了去了,光咱們認識的就有多少?當初咱不也是小痞子嘛,不照樣給是辦了那些好使的人才上來的?”老爸有感而發的說着,似乎已經看透了很多江湖上的事情,生死也對現在的他尤爲重要。
“你這麼說也是……”海子叔想了想,還看向了我說,“連小意這麼大點兒都把那個叫什麼來的,就那個不男不女的給廢了,這要是在咱們那年頭,小意現在就是老大了!”
海子叔這麼一說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來我也不過就是個小痞子而已,老爸則瞟了我一眼,輕哼道:“他,有勇無謀的貨,還嫩着呢,不過最近倒是有長進,只不過這代價有點兒大……”我也不好爭辯,只能佯裝沒聽見,專心致志啃起碗裡的豬蹄來,希望吃啥可以補啥。
“反正你就好好想吧,我啥都聽你的,就這麼定了!”海子叔繼續說道,十分信任的把自己的命運交託給了老爸。
沒想到老爸卻一擺手說:“不,這回還真得聽你的了,給我幾天時間,然後所有都交給你,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只要不鬧出圈就行,當然你也不能怕再進一次精神病院啊!”
“宇哥,你不是雞巴逗我呢吧,聽我的,我除了幹就是幹,我能幹啥啊?”海子叔這個時候倒是“謙虛”了起來。
“反正這樣了,肯定得開幹。”老爸笑着把手伸過去搭在海子叔肩上說,“這次事兒完了,我好好當我的‘廠長’,剩下的都給你,不逗你!”
海子叔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太敢相信老爸的話,結結巴巴的說:“真、真的襖?我咋能行,我不行,別耍我……”
“去尼瑪的,當老大你不當襖,海老大?”老爸調侃的罵道。
海子叔搖頭說:“不是我不會當,這老大是你的,幾十年都這樣……”
“我啥都可以給你,因爲你是我兄弟,你想要啥都行,而我只是想讓咱們都活下去!”老爸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連我都這有點覺得過於突然。
“你不信?”見海子叔沒回神來,老爸追問道:“這麼多年了,你要啥我說過不字?”
“我信!”海子叔使勁點點頭,但隨即咧嘴笑道:“那當初我先看上的小意他媽,你爲啥搶去了!”
“操尼瑪!”老爸罵了聲。
兩個男人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笑聲在夜空裡盤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