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等着他的答覆,終於聽他說道:“軍子在他哥哥的靈棚後面,吞了爐子裡的炭,燒壞了嗓子,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晚了,聲帶全都燒壞了,再也說不出來話了,我想這是他對自己守不住秘密的懲罰吧。”
我被驚呆了,軍子居然對自己這麼狠,看來他是真的悔恨萬分啊。吞炭,別說吞了,就算是燒在手上,我也會受不了的。
黑叔繼續說:“從那以後,軍子的性情就起了變化,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所有人,他立志要變得堅強,他開始沒日沒夜的練拳,不分寒暑,不停的鍛鍊着自己,磨鍊自己的意志。沒用上兩年,他就變的近乎鐵人了。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打死也想不到他從前的摸樣。這就是意志力的結果!”
我聽完了這些事情,忽然發現,我又領略了他們紛擾的世界裡抽了仇恨外的另一種情感,就是悔恨。原來,後悔也能讓一個人性情大變,堅強起來。由於自己的原因,失去了親人,那種悔恨不是輕易可以理解的。
我忽然覺得,老爸他們的世界充滿了太多的可怕和無奈。我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處在那種環境之中會是什麼感受。
沒過多久,軍子的媽媽就去世了。送喪的那天,行動不便的軍子執意要去,雖然大家都勸他別亂動,可是他掘得像頭牛,執意要去送自己媽媽一程。
向西街好多的人都來一起送喪,長長的隊伍,延伸得好遠。街里街坊熟悉軍子媽媽的人都不停的嘆息着,爲這麼一個善良的老人去世感到惋惜。
海子叔爲虛弱的軍子找來了一把輪椅,軍子表情悲痛的手捧着媽媽的遺像,被海子叔推着緩緩前行着。
這還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參加身邊熟悉人的葬禮儀式,聽着那壓抑人心的哀樂,內心也被這種肅穆的氣氛感染了,不由得有種想哭的感覺。爲了死去的軍子媽媽,爲了失去至親的軍子,還爲了再次沒有了依靠的月兒。
老爸他們幾個也都扎着孝帶,神色哀傷的走在冷冷的寒風之中。我跟着他們走在長蛇隊伍的前面,緊緊拉着哭成淚人的月兒,我不知道年幼的她是否明白奶奶去向了何處,她只是知道,奶奶去了個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沒人會去告訴她那是一個和她媽媽去的相同的地方,因爲沒幾個人知道她媽媽是誰,除了我,或許還有老爸……
從搭靈棚的那天開始,老爸就一直悶悶不樂,沉默不語,不停的抽着煙,雙眼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着什麼。任憑黑叔和海子叔怎麼勸,怎麼安慰,老爸仍然是面無表情。
走到了一塊大的空地,老爸的那些手下把擡着的紙人紙牛,金庫銀庫這些紙紮品都堆在了一起。衆人圍在外面,聽着陰陽先生說着那些我聽不懂的話。
隨着陰陽先生的一聲高喊,火點了起來,那些東西隨着火焰產生的黑煙被送去了他們口中所說的西方極樂……
回來的路上,黑叔和老爸商量着第二天一早出殯的事情。忽然,天空飄起了小雪花,這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來的這麼突然,飄灑在蒼茫的天地之間,更加讓人覺得一絲悲涼。
軍子坐在輪椅上,緊緊抱着懷裡的遺像,擡頭看看天空中的雪花,彷彿是在尋找自己母親的蹤影。忽然,他猛地低下了頭,嗚嗚的哭了起來……
我伸出一隻手,接着天上的小雪花,看着它入手即化。我從小就特別喜歡雪飄進手心的感覺,那是一種特別的感覺,我總覺得它們其實是融進了我的身體。
我回過頭,看見陳覺和他奶奶也走在人羣之中。他看見了我,微微的點了下頭,然後快步走了過來。來到月兒身邊,從兜裡掏出一塊糖遞了過去,眼睛腫的不行的月兒伸手接了過來。
我拉着月兒,陳覺走在我身邊,慢慢和前面的他們拉開了距離。陳覺突然說:“我很擔心我爺爺奶奶……”
我有些緊張的看了看他,生怕是他爺爺有什麼不妥,老頭不是恢復的不錯嘛。他怎麼會突然說這種話呢。
陳覺表情帶着淡淡的憂傷說:“剛纔奶奶和我叨咕,說她也老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也走了,我聽着心裡不舒服……”
聽到他的話,我也思念起了在齊山區的外公外婆,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身體可好。其實我一直想和老爸說說,有時間去看看他們,但是老爸似乎對他們很避諱,不知道是在閃躲什麼。
“沒事兒的!”我勸道,使勁推了他一下。
陳覺也點點頭,用手拍了我一下,忽然他開口問月兒:“月兒,要不要去我家住啊,我奶奶也會很疼你的,而且她還會做好吃的,我還有很多的糖可以給你吃!”
月兒瞪大眼睛看着他,然後看看前面的軍子,啞着嗓子說:“那軍叔叔呢,我得問問他啊。”
陳覺笑着沒回答,我有點驚奇的問:“你沒開玩笑吧?”
“這事情我開玩笑幹什麼,奶奶剛纔還和我說過呢,都是老街坊了,現在月兒沒人照顧了,她願意幫忙。”陳覺很認真的說。
我點點頭,也是好事情,只是不知道軍子會不會答應啊。剛沒了媽,再把月兒帶走,我怕他會受不了,何況月兒是徐姐姐的孩子,只是大家不知道罷了。
第二天出殯去殯儀館,我們沒有跟着去,他們說那地方小孩子少去的好,而且起的太早,怕我們起不來,還是上學去吧。
中午吃完飯,我和他們往學校走着,似乎陳覺在後面和夏臨還有李傑小聲的商量着什麼,我有些迷惑不解。
走到了教學樓,陳覺忽然對我說:“你先回教室吧,我和他們有點事!”說完就帶着他們離開了。我更加發懵了,他們揹着我幹什麼呢。不過,外面挺冷的,我還是先回教室吧。
中午時間,教室裡沒有什麼人,我呆呆的坐着發呆。不知道陳覺他們有什麼名堂。過了一會兒,張劍風風火火跑了進來,到我面前說:“意哥啊!陳覺讓你去廁所後面找他!”
去那幹什麼,我簡直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那地方都是學校那些混混抽菸的場所。不知道爲什麼,好像哪裡都是如此,喜歡在廁所後面抽菸,那樣味道會好嗎?
張劍着急忙慌的拉起我,有些懇求的說:“快點吧,意哥,不然陳覺他們就收拾我了!”
我只好跟着他又走出了教室,來到教學樓的學校廁所前。張劍指了指男廁所後面說:“他們在那呢!”我點點頭跟着他走了過去。
走過去的時候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不時有路過的人會向那邊張望幾下,然後轉身看見了我,也都一臉怪異的表情。看的我心裡沒底。
張劍帶着我走了過去,張劍大聲說:“意哥來啦!”
眼前的情景讓我有些茫然,陳覺他們正圍着幾個男生,看那樣子那幾個男生似乎剛捱過揍,陳覺他們也有些衣衫不整的,似乎剛剛經過一場打鬥。
夏臨和李傑叼着煙,得意洋洋的看了看我。我走上前去瞧,那幾個男生似乎就是陳覺曾經和我說過的三班的幾個不服氣的人。
陳覺把他們收拾了?他們也沒找我們麻煩吧,怎麼搞出這樣的事情呢。真不懂陳覺他們要幹什麼。
陳覺見我來了,把我拉過去,摟着我的肩膀,和那幾個男生說:“意哥來了,你們還有人不服嗎?還想在年組立棍兒嗎?”
那幾個男生都看着我,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憤恨,反正讓我覺得很不舒服。這種感覺,好像自己是在帶着他們欺負人一般。這樣我不就變成了汪中華、林風那樣的人嗎?我可是最討厭那種人的了,我實在不能理解他們的做法。
看着夏臨和李傑那很得意的神情,我不願意多說什麼,怕讓他們掃興,只能默默的看着眼前這些人,我儘量不去看他們的臉,我怕面對那種神情,那種從前可能是我帶有的神情。
陳覺拍拍我,說道:“他們這一個個的,平時覺得自己都不含糊,見你最近出名了,氣的不行,總想找機會對付你。這樣的人不打一頓,遲早都是禍害!”
我沒說話,盯着地面,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夏臨一旁大聲說:“現在知道誰是咱們年組的大棍兒了吧,以後再他媽廢話,就你們消失!”
那幾個人都不敢做聲了,陳覺摟着我肩膀轉身離開了。夏臨、李傑他們都扔掉了煙,跟着走了出來。
我已經看見一些高年級的男生投來了警惕的目光,我和他們這些最近的各種行爲,已經引起了他們的特別注意,如果這些人也看我不爽了,我該怎麼辦,難道陳覺他們還去打嗎?他們能打得過來嗎?他們能打到什麼時候呢。
我想起了黑叔講的那些事情,人與人之間不正是因爲那些本來毫無瓜葛,卻突然生出的冤仇才產生出了仇恨,最後帶來那些悔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