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我又和老爸來到了頂層的病房,幫着媽媽一起照看病中的馬臉老頭,我當然其實更多還是關心媽媽的情況,生怕她總這麼下去身體會撐不住,也只得儘量爲老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以分擔媽媽的辛苦。
而有了上次魚湯那件事兒後,錢忠親自來探望老頭的次數好像也勤了一些,此時他也規規矩矩地守在一旁,同老爸一起低聲輕語地不時和老頭說着什麼,看樣子老頭應該也還是不忍心不管他這個兒子,而老爸白天時那番關於父子關係的話語對他可能也起到了一些作用,這自然也讓老爸和錢忠倆人之前計劃的可行性又增加了不少。
看着他倆對老頭時而點點頭、時而臉上賠笑、時而小心翼翼地說上兩句,深知裡面那些事兒我徹底將他倆看成了“同夥兒”,雖然我還是有些討厭這個錢忠,但我更憎恨那個馬臉老頭,而同時這也是老爸做出的決定,我也只能是繼續堅定不移地支持,並且相信老爸這一次也能轉危爲安,畢竟在我心中老爸一直都是神一般地存在着。
但是說不上爲什麼,自從這次再見到老爸後,我卻隱隱覺得他跟過去給我的感覺好像不太一樣,儘管身陷困境時他看上去顯得依然沉着冷靜、處變不驚,讓旁人也很難看出什麼異樣,可作爲十分熟悉他的兒子,我通過這兩天的觀察還是發覺出有某種不安分的情緒似乎在他眼中跳動着,他表面鎮定僞裝下的內心很可能早就起了不小的波瀾。
可我還是沒法問他什麼,只能自己從他那捉摸不定的目光中努力尋找答案,但我越是猜測就越是不安,總覺得老爸好像是在準備做一次孤注一擲的賭博,並且與他做事兒至少要有七八分把握纔會出手的行事風格不同,這一次他心裡似乎對究竟勝算有多大也不是很明確,想必光是在馬臉老頭打主意就足夠令他產生巨大的壓力與憂慮了吧。
還在琢磨着老爸的事兒,卻看見媽媽正要將老頭換下來的幾件衣服拿出去,見媽媽略顯勞累的樣子,我急忙走過去把她手裡的東西接了過來,雖然只是一件看似很平常的小舉動,可媽媽卻對我露出了帶有幾分欣慰的笑容,倒也沒有推辭就和我一起走了出去。
一出來我就發現,不管是病房外的那些內保人員還是療養院的工作人員,只要見到媽媽就全都會客客氣氣地打招呼問候,在這裡媽媽的地位儼然就像是僅次於老頭和錢忠都差不多一般,而媽媽對誰都和氣、溫柔地態度,也讓這些人對她的印象明顯要好過只知道打着老頭名義總髮號施令的錢忠,更是平日裡被周圍這些人監視和另眼相待的老爸所無法比擬的,跟媽媽一起走在療養院裡我都不自覺地有種挺胸擡頭的感覺,甚至已經有些不太相信媽媽只是所謂的保姆身份了。
而在進入同樓層一間專門清洗衣物的房間後,裡面的兩個工作人員也立即就迎了上來,顯得十分熱情地幫我把手上的東西收了過去,其中一箇中年婦女還很關心地衝媽媽打聽道:“小妹,你家老爺子這兩天身體咋樣啊?”
“還行吧,畢竟人上了歲數沒什麼抵抗力,當精神頭一直都沒怎麼減,我爸這人又要強,從來都不會叫苦。”媽媽拉家常般地說着,而當她稱呼老頭爲爸的時候顯得也是相當自然,讓聽着心裡有些彆扭的我都不禁偷眼向她打量了過去。
“你能天天都圍前圍後地伺候着,這女兒當得夠可以的了,老領導是真有福氣能養了你這麼孝順的閨女,而且一看你就是真心實意地照顧老人,比這院裡其他那些老幹部家爲了圖財產才假裝孝順的兒女可強多了!”那女人說着還嘖了嘖嘴,好像對媽媽特別地佩服,另外一個工作人員也是不住地點頭。
聽到這話媽媽也是抿嘴一笑道:“這些本來就是應該的,老人辛苦一輩子不容易,到這時候做兒女的當然要真心對待他們,辛苦一點兒又算得了什麼啊!”
雖然我不清楚媽媽是不是在外人面前不方便說太多,可聽她一直把老頭像自己親人一般地提及,我是實在有些忍不住了,便沉聲喚道:“媽,咱是不是該回去了啊……”
“哦,好!”媽媽回過頭應了聲就跟洗衣房裡的人告別了,可剛往回走了一段路媽媽就一拍腦門無奈地說道:“誒呀,光顧聊天,我都忘告訴他們,那幾件衣服明天一定要洗出來,老爺子還要見客人呢……”
見到媽媽這樣,我笑着搖搖頭衝她做了個交給我的手勢,便轉身返了回去,剛一走到門口就聽見洗衣房裡剛纔那個中年婦女正和同事絮叨道:“這小妹也是不容易,家裡老爹生病,自己丈夫又不學好,這麼大人了還得被看着,看來他們大官家裡的孩子有時還不一定有咱們這種小門小戶的過得好呢,還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啊……”
聽到裡頭這麼說,我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還有點兒沒搞懂她說的到底是不是媽媽,可除了媽媽之外還想也沒別人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難道這地方不少人真都以爲媽媽是馬臉老頭的女兒?
帶着這種疑問,我在把話轉達給洗衣房又回到媽媽身邊後,就瞧瞧拉着媽媽來到了走廊一角的座位,儘量迴避着附近的內保,一邊兒貼心地幫媽媽揉肩捶背一邊兒還想着剛纔聽到的那些話。
難得忙裡偷閒的媽媽似乎也很享受這種天倫之樂,不時會扭頭看上我一眼臉上也帶着難以掩飾地欣喜笑容,而我也知道,儘管我們終於重逢了,可是身不由己的我們一家人能團聚在一起的時間和機會還是太少了,闊別這麼多年卻還不得不在只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剋制情感,我想這不管對我還是對老爸和媽媽都是一種莫大的煎熬,而這當然都是因爲那個馬臉老頭了。
心裡想着,我便壓低聲音帶着幾分不悅地說道:“媽,以後當着外人面你能不能別喊那老頭爸啊,我聽着不舒服,再說了我有姥姥姥爺,他們也都一直惦記着你呢……”
被我這麼一說,媽媽不由得也怔了下,隨即她趕緊看了看四周連忙小聲阻止道:“別亂說話,你根本就不懂!”
“什麼懂不懂的……”我有點兒不太服氣了起來道:“明明是他把咱家害成這樣,卻偏偏還要咱們對他感恩戴德,又認兒又認女的,真他媽是個老癟獨子!”
“苑意!”媽媽明顯嚴厲了起來,但聲音還是壓低很低好像生怕被什麼人聽見,看到媽媽好像真有些生氣了,我也只好悻悻地把頭低了下去,然後悶不吭聲地繼續幫媽媽按摩,她那消瘦的身板讓我又是一陣憂傷和心酸,同時也不明白媽媽爲什麼就這麼心甘情願地認賊作父。
正在這時,媽媽擡手握住了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用她那纖細地手指頭輕輕點了點我的手背後低聲說道:“小意,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很多人明明做了許多見不得人並且傷天害理的勾當,卻還要在外面裝出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不希望讓太多人知道他都做過什麼,但可悲的是這種掩耳盜鈴似的僞裝卻常常真能矇蔽住許多不明真相的眼睛,而這種人還特別享受這樣的感覺,就好像真的能欺騙全世界一般,其實人活着就像在演戲,只是有的人能演一輩子,而有的人能演半輩子,你明白嗎?”
“這……”我似懂非懂地皺了皺眉,而她對於自己現在這個“假身份”的解釋也無疑讓我感覺到,印象中看似無比單純、善良的媽媽其實內心同樣有着許多不爲人知地複雜情緒和想法,她在外人面前寧願扮演着老頭女兒的角色或許也有她自己的目的在,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老爸教她這麼做的呢?
“記住,只要你還呆在這個地方,就一定要真把自己當成老爺子的親外孫子,不出意外情況的話是不會有人揭穿的,也許這樣對你也有好處。”媽媽又對我叮囑道,也不管我心裡到底情願不情願,但我聽得出來她其實這也是在從某些方面爲我着想。
想到這些,不願意當面違背媽媽意志的我也只好點了點頭,而這時媽媽又問我道:“對了,小意,我發現最近你爸和小錢是不是走得好像有點兒近啊,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嗎?”
聽到這話我不禁也有些遲疑了起來,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把關於老爸和錢忠的事兒全都告訴給媽媽,畢竟我到現在也沒完全猜透老爸的意圖,實在不敢輕易下結論。
但又一想到媽媽也不是外人,而且老爸似乎也需要她的協助,便佯裝親暱地摟着媽媽的脖子,悄悄地且簡短地把老爸和錢忠可以要合作的事兒告訴了她,說完之後我還心虛地瞧了瞧四周很怕被什麼人聽見。
而聽到這些話之後,媽媽的臉刷地就變白了,然後竟有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兩隻眼睛也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