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然聽見了鐘聲。

一聲一聲。

沉悶乏味。

但卻讓隱然看見了希望。

羅蔭寺。

“子暮一生造得殺孽太多,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時候已到……”無垠大師嘆了口氣。

“大師!你救救他!”隱然雙膝一彎,直直地跪在無垠大師:“求求你。”

隱然這一跪,便是把什麼尊嚴什麼驕傲都不要了,此時,天地之間,在她眼裡,只有榮子暮一個人而已。

無垠大師連忙扶起她:“喬姑娘快起來!老衲從來都沒說過不救他啊!”

“大師的意思是……榮大哥還有救?”隱然急着問。

“當然有救!”無垠大師微笑着點頭,道:“他這傷倒是不重,不過箭上都塗了劇毒,你來得太晚,現在這毒已經滲入了他的五臟六腑,但若是你再遲一些,就算是華佗在世,他也是必死無疑的,老衲剛纔已經給他服下凝香丸,等這凝香丸在他體內融化之後,老衲就可以爲他療傷了,只是……”

“只是什麼?”隱然緊張地問他。

“只是他這一身好功夫,恐怕,要廢了。”無垠大師無奈地嘆了口氣:“喬姑娘也不要傷心,子暮本來把一切都看的極淡,武功廢了還可以再練。”

隱然知道子暮一直都很努力,如果,他醒來的時候,自己告訴他,他的這一切努力都沒有了,子暮他,就算還是面帶微笑,心裡也是會很傷心的。

隱然拱拱手:“多謝大師了。”

“說到底,該道謝的那個人,應該是老衲。”無垠大師如山般高大的身軀彎了下去,他衝着隱然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師你這是做什麼?”隱然向旁邊跳了一步,躲開他這一拜。

“謝謝你救回子暮。”他抱起子暮往外走去。

“大師!你要帶他去哪裡?”隱然忙跟了上去。

“喬姑娘,你放心吧。”無垠大師說:“我一定會救活他。”

隱然沒有再跟着他。

她該相信無垠大師的話,因爲,那是子暮的父親。

自己早就該猜到的,無垠大師就是榮一笑。

子暮醒來的那一天,是個晴空萬里的日子。

他睜開眼睛看到第一個人是隱然。

隱然伏在他牀前,他感受着明媚的陽光照進屋子裡,他轉過臉認真地看她。認識隱然已經一年多了,她的模樣沒有變化,只有頭髮比以前長了些。

他動了動,想起來,卻發現全身無力,心裡一驚,忙要運氣,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這一動,隱然也醒了。

她眼裡是滿滿的歡喜,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他,他嗅着她熟悉的丁香香氣,嘴角彎了彎。

“隱然。”他的聲音還是一如從前好聽,讓隱然總是覺得不真實。

“子暮。”隱然沒有再叫他“榮大哥”,她是從心底裡不想再讓他把自己當成妹妹。

“不可能的!”子暮推開隱然,問:“我當時中的是斷魂砂,怎麼可能活下來呢?”

隱然不常行走於江湖之中,當然不曉得斷魂砂是多麼厲害的毒物,但子暮知道。他的好兄弟電是個用毒高手,電曾這樣說過:“斷魂砂,三日斃命,此毒無解。”

電說過,無解便是無解。

“難道還沒有過完三天?”子暮心道,他問:“隱然,我睡了幾天了?”

隱然伸出三個手指。

子暮心又沉入谷底,他無奈地笑了,心道:“原來我醒來是迴光返照。”

隱然又道:“整整三個月了。”

子暮驚訝地看着隱然,隱然指着窗外,道:“你看,都下過雪了。”

他看見了窗外的雪,白茫茫的顏色。

是入冬了。

又是一年冬天。

隱然說:“是無垠大師救了你。”

子暮奧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的手腳仍是一絲力氣也沒有,他輕輕地問:“我現在,還能用劍嗎?”

隱然躲開他的目光。

子暮輕聲笑了笑:“也無妨!”

“榮公子,你終於醒了!”一個小和尚把藥碗遞給隱然,十分激動地說:“您去看一眼師父吧,師父他,恐怕熬不過這幾個時辰了。”

隱然也顧不上讓子暮喝藥了,扶起子暮。

無垠大師躺在牀上,奄奄一息。

世上總有那樣多的生老病死,人卻永遠也擰不過死神。

無垠已有三天滴水未進,他是在等,等榮子暮。

“師父。”小和尚幫他掖了掖被子。

“他醒了嗎?”

“醒了,師弟已經去叫了,請師父安心養病就好了。”

“吱——”古老的門被緩緩推開,榮子暮皺了皺眉,但還是走了進去。

“子暮。”無垠沙啞的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子暮,你和香兒長得真像。”

“她是我娘。”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子暮沒有答話,他又咳了幾聲,說:“子暮啊,你能不能把我葬在她身邊,讓我到地下,去乞求她的原諒。”

“你配嗎?”子暮冷冷得看着他,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下去,像熄滅了的火苗,失去了最後的光芒。

“子暮,我有一個最後的請求,你,叫我一聲爹,行不行?”只有三個月,無垠大師像是衰老了十幾歲。

子暮的嘴緊緊地抿着,再也沒有一絲笑意。

隱然站在窗外,覺得這時候的他十分陌生。

無垠大師突然笑出聲來:“桃紅春後落,松柏駐常青。無奈往事紅顏老,苦嘆歲月總無情。都道是癡人說夢,到頭來兩手空空。香兒,我來了。”手垂下。

子暮冷漠地走出房間,隱然道:“榮子暮,我以爲你是這世上最陽光、最善良的人。你可以幫一個素未平生的女孩子挽回幸福,但你卻是以這樣的方式,送走了自己的父親。”

“他永遠不能被原諒。”

“但他是你父親!你身體裡流着他的血!而且,這一次,是他,用他的命換了你的命!”隱然的情緒相當的激動

“他根本就不配爲人父!喬隱然,這些不關你的事,你不必來管!”子暮的情緒也相當的激動。

“是,我不配!”隱然跑出羅蔭寺。

子暮停駐在那裡:“桃紅春後落,松柏駐常青。無奈往事紅顏老,苦嘆歲月總無情。都道是癡人說夢,到頭來兩手空空。爹,這些年,你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