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亡陰影籠罩的人,當然安靜了。”他冷冷地說。
“他們中間有很多人都會被殺嗎?”
“相當多的人都難逃一死。”
“看來,”我說,“我們將目睹一場殘忍的格鬥表演。”
聽了這話,亨利爵士不寒而慄,古德則想馬上離開。
“告訴我,”我問英弗杜斯,“我們有危險嗎?”
“我也不知道,神靈,不過別害怕,我想沒有。如果你們今晚平安無事,一切都會好的。士兵們私下都對國王抱怨連連。”
我們邊說邊向前走,來到了廣場中央。那兒放了幾個凳子。我們注意到,從王宮的方向走來一羣人。
“那是國王泰瓦拉,國王的兒子斯卡加,以及老太婆加古爾,其他幾個都是儈子手。”英弗杜斯指了指大約十二個凶神惡煞的大個子,每人一手執矛,一手握棍。
國王坐在中間的凳子上,加古爾蹲在他的腳邊,其他人則站在他身後。
“你們好,白人,”當我們走上前時,他大聲說道,“請坐吧,不要浪費寶貴的時間。今晚的時間很緊,有很多事要做。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將會看到一場精彩的表演。看看你們四周吧。”他轉動他那隻邪惡的獨眼,將隊伍掃視一番。“你們星球上也有這樣的場面嗎?瞧啊,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已經怕得瑟瑟發抖了,他們畏懼上天的審判。”
“快開始!快開始!”加古爾扯着尖細的聲音大喊,“鬣狗已經餓了,它們嚎叫着要吃食物。快開始!快開始!”
接下來又是一片寂靜,似乎預示着將發生可怕的事。
國王舉起長矛,突然兩萬只腳同時擡起,重重地踩在地上,堅實的大地彷彿被震得微微顫抖。重複三次後,從遠處傳來如泣如訴的聲音,反覆地唱着:
“女人生下的男人,他們的命運將如何?”
所有士兵們異口同聲地高聲回答:
“死亡!”
一隊一隊的士兵輪流唱了起來,最後所有人一起合唱。到後來我聽不清歌詞,只知道表達的是不同的人類情感:激情、恐懼、歡樂。一開始是纏綿的情歌,然後是威嚴的戰歌,又變成傷悲的輓歌,最後歌聲在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哀號中嘎然而止,留下餘音環繞。空地上又是死一般的寂靜。國王舉手示意,隊伍中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羣奇怪可怕的身影跑到我們面前。原來是一羣女人,大部分都上了年紀,一頭白髮,用小魚鰾裝飾,在身後飄揚着。她們臉上畫着黃白相間的條紋,背上披着蛇皮,腰間繫着幾串人骨項鍊,滿是皺紋的手裡拿着一根木叉。這羣女人一共有十人。她們走到我們面前停下來,其中一人舉起木叉對着蹲在國王旁邊的加古爾大喊道:
“母親,老母親,我們來了。”
“很好!很好!很好!”心狠手辣的老太婆大叫道,“伊薩努斯(女巫),你們擦亮眼睛了嗎?在黑夜裡是否一樣火眼金睛?”
“母親,我們擦亮了眼睛。”
“很好!很好!很好!伊薩努斯,你們豎起耳朵了嗎?能否聽見無聲的話語?”
“母親,我們豎起了耳朵。”
“很好!很好!很好!伊薩努斯,你們的嗅覺和其他感覺是否靈敏?能否嗅出血腥味?能否分辨出對國王、對鄰居心懷不軌的人?你們深得我真傳,你們嘗過我的智慧之果,喝過魔法之液,你們準備好了執行上天的審判嗎?”
“母親,我們準備好了。”
“那就去吧,兀鷲,別耽誤時間了,瞧那些劊子手,”她指着身後一個個凶神惡煞的劊子手,“他們已經磨快了長矛。遠方來的白人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好戲了。快去吧。”
女巫們大叫一聲,像一個破裂的貝殼似的立刻向四面八方奔去,腰間的人骨項鍊隨之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她們跑向人羣密集處,我們無法看見她們所有人,只能緊緊地盯着最近的一個女巫。她走到離士兵幾步遠的地方,突然停下來,開始瘋狂地跳舞,飛快地旋轉,尖叫着“我聞到了壞人的味道!”“他就在附近,他毒死了自己的母親!”“我聽到了他的心裡話,他想對國王不測!”
她越跳越快,整個人完全瘋了,雙脣抽搐,口吐白沫,全身發抖,眼珠幾乎要蹦出眼眶。突然她停住了,全身上下變得僵硬,好像嗅到了獵物味道的獵犬。然後她伸出木叉,悄悄地朝前面的士兵爬過去。士兵嚇得慌了手腳,渾身發抖,我們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很快她像狗一樣爬到士兵面前,停下來指了指,又繼續向前爬了一兩步。
然後她尖叫一聲,一躍而起,用木叉碰了碰一個高個士兵,站在他身旁的兩個士兵立刻抓住他,一人架一條胳膊,將他押到國王面前。
高個士兵沒有反抗,雙腿好像癱瘓一般,手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長矛咣噹一聲掉在地上,渾身軟弱無力,好像一個剛死的人。
這時兩個狠毒的劊子手走到他面前,回頭看看國王,似乎在等待國王下令。
“殺!”國王說道。
“殺!”加古爾尖叫道。
“殺!”斯卡加乾笑一聲,附和道。
話音剛落,恐怖的一幕發生了。一個劊子手舉起長矛,直插高個士兵的心臟,另一個劊子手則舉起棍棒猛擊他的頭部。
“一個。”泰瓦拉數着,用古德的話說,泰瓦拉就像德法奇太太一樣。屍體被拖到幾步遠的地方。
高個士兵剛剛被殺死,又有一個可憐人被揪了出來。就像屠宰場裡的牛羣,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地被殺。這個人穿着豹皮斗篷,看來還有些身份。隨着泰瓦拉無情地一聲令下,又一個人倒地死去。
“兩個。”國王繼續數着。
駭人的遊戲繼續進行着,我們身後堆起了幾百具屍體。我聽說過凱撒大帝的角鬥表演,聽說過西班牙的鬥牛表演,但我敢說,這兩者還不及庫庫安納女巫大搜捕的一半恐怖。至少角鬥表演和鬥牛表演是爲了取悅觀衆。但是如果知道下一個送死的是自己,即使最喜歡製造聳人聽聞事件、譁衆取寵的人也唯恐避之不及。
中途我們曾經站起來抗議,卻被泰瓦拉嚴厲地制止了。
“讓法律說話吧,白人。這些壞東西用妖術惑衆,爲非作歹,統統該死。”這是泰瓦拉給我們的唯一回答。
大約午夜時,搜捕暫時停止。女巫聚在一起,顯然被血腥的屠殺弄得筋疲力盡。我們以爲屠殺就此結束。可誰知並非如此。令我們大爲吃驚的是,蹲在國王旁邊的加古爾老太婆站了起來,拄着柺杖,搖搖晃晃地朝廣場中心走去。這個可惡的禿頂老怪物身體幾乎彎成直角,像她那些毒辣的徒弟一樣,前前後後不停地跑,嘴裡還唱着什麼,最後她突然衝到一個站在隊伍前面的高個子面前,用柺杖碰了碰他。隊伍裡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顯然高個子是這支隊伍的指揮官。然後隊伍裡出來兩個士兵押着他去受刑。後來我們才知道,這個高個子腰纏萬貫、地位顯赫,原來他是國王的表兄弟。
他被處死之後,國王數到了一百零三。加古爾又開始來回亂蹦,慢慢地朝我們靠近。
“我敢說,這回她是衝我們來的。”古德驚恐地說。
“胡說!”亨利爵士說道。
看着這個老魔鬼離我們越來越近,我嚇得大氣不敢出。瞟了瞟身後堆成小山的屍體,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加古爾一邊跳着,一邊朝我們步步逼近,就像一根被魔法控制的彎柄手杖,可怕的雙眼閃着最最邪惡的光芒。
她越走越近,廣場上每一雙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她的動作,空氣緊張地快要凝固了。最後她停住了腳步,伸手一指。
“她指的是誰?”亨利爵士自言自語。
很快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老太婆猛地衝到安博帕,也就是艾格努斯面前,碰了碰他的肩膀。
“我聞到了他身上的邪氣,”她尖叫着,“殺了他,殺了他。他是個惡魔,殺了他,否則這片土地會因他而血流成河。殺了他,國王。”
這時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我馬上抓住這個機會。
“國王陛下,”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大叫道,“這個人是您客人的僕人。誰要殺他,就是要殺我們。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嗎?我一定要保護他。”
“加古爾是女巫之母,她既然聞出了他身上的邪氣,他就得死,白人。”泰瓦拉惱怒地回答。
“不,他不能死,”我毫不讓步,“誰敢動他一根汗毛,我就叫他先死。”
“抓住他!”泰瓦拉朝已經殺紅了眼的劊子手大吼一聲。
劊子手立刻朝我們走來,卻又猶豫了一下。艾格努斯早已拿起長矛,準備決一死戰。
“後退,你們這羣走狗,”我大叫,“如果你們還想看到明天的太陽,就給我後退。只要你們敢動他一根汗毛,我就要你們國王的命。”我拿起左輪連發手槍對準泰瓦拉。亨利爵士和古德也舉起了槍。亨利爵士瞄準了準備行刑的劊子手,古德則故意瞄準了加古爾。
我的槍管直直地對準泰瓦拉寬闊的胸膛,他明顯地退縮了幾步。
“那麼,”我說道,“怎麼辦呢,泰瓦拉?”
他說話了:“放下你的魔管。既然你要我遵守待客之道,那我就放了他。不過你記住了,我這樣做可不是因爲怕你。你們走吧。”
“很好,”我滿不在乎地回答,“我們厭倦了屠殺,想睡覺了。舞會結束了嗎?”
“結束了,”泰瓦拉一臉陰沉地說,“把這些扔給鬣狗和兀鷲。”他指了指成堆的屍體。
很快整個部隊靜悄悄地撤離了廣場,只剩下拖走屍體的士兵。
我們也站起來,向國王行了個禮,不過他卻怒氣未消,對我們視而不見。行完禮後,我們轉身回去了。
回到住處後,亨利爵士先點了一盞庫庫安納人用的油燈,燈芯是用棕櫚葉的纖維做的,燈油用的是澄清的河馬油脂。他說:“天啊,我真是噁心得想吐。”
“如果說之前我還對要不要幫安博帕造反猶豫不決的話,”古德插話,“現在我完全肯定了。大屠殺時,我只能靜靜地坐着,束手無策,眼睜睜看着這麼多人被殺。我想閉上眼睛,可還是在不該睜眼時睜眼了。英弗杜斯哪兒去了?安博帕,我的朋友,你應該感謝我們,你差點就沒命了。”
“各位的救命之恩,我感激不盡,永世難忘。英弗杜斯很快就來了。我們必須耐心等待。”安博帕回答。
於是我們一邊抽菸,一邊等着英弗杜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