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賠罪

折騰了一晚上,回到客棧,已累地直不起腰來,我往牀上一撲,倒頭就睡。

睡夢中,只見自己不斷地被猛獸追逐。我拼命跑拼命跑,可身後的黑影卻似鬼魅一般跟着,怎麼甩也甩不掉。我摸出匕首,刺向黑影,誰料那黑影動作比我更快,一閃身靈活地避開刀鋒,瞬間疾伸爪子扣住我的手腕。慌亂中我騰出另一隻手,隨手抓去,沒想到這一抓竟被我扯下一片黑布來。眼前頓時出現一張熟悉的面龐,清峻的臉、溫和中夾雜着一絲清冷的眼,朝我微笑着。我鬆口氣,原來是司馬容啊~~~我剛想發作質問他爲何嚇唬我,司馬容的臉卻突然變了―――三分俊美三分邪氣,雙眼卻如岩漿迸發般燃燒着熊熊火焰,突然眼前一晃,那張臉湊到我鼻尖處,朝我‘喝喝’獰笑―――司馬烈!

我大駭,不知哪來的力氣,硬生生掙脫了他的掌控,轉身便發足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忽然腳底一個踩空,我重重地跌倒在地。正當摔地眥牙裂齒,趴在地上爬不起來,眼前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靴子。我如見救星般擡頭:“救命!後面有怪物~~~”他蹲下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漆黑的眼珠冰冷地無一絲暖意―――。我驚呼,再也顧不得痛,慌忙爬起跌跌撞撞地後退。

這時,一把鋼刀毫無聲息地架到了我的脖子上。藍衣人一臉肅殺道:“殿下,可要就地正法?”

我再也忍不住,尖聲大叫道:“博士?博士?快讓我回去!”

就像是響應我的召喚般,眼前忽然光亮一片,無數的光線交錯纏繞,織成一張網。

“流光!”我驚喜萬分地叫道。突然想起自己正被挾制,可眼下一掃,鋼刀、藍衣人、尹君睿竟都已不見。我顧不得詫異,鉚足全力向流光奔去。驀地,傳來博士的聲音:“流光已消耗殆盡,就此終結。。。”“不要!”我站在光線中抱頭大喊,卻聽不見自己說話。

一切的一切,都被一個猶如海嘯地震般的巨響所淹沒,天地萬物似碎成了一片一片。我渾身都不再有任何知覺,只道自己正沉沉地向黑暗中墜落,耳邊風聲呼呼,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身後,是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哇―――!!!”我大叫一聲,驚醒。衣服貼在背上,已然溼透。

我跳下牀,抓起茶壺,連倒三大杯,咕嚕咕嚕地牛飲。涼涼的茶水似一口清泉般從胸中流淌而下,頓令我感覺舒服不少,方纔急促的心跳也漸漸平穩下來。

這個地方,盡是些怪人。連我自己都開始有點神經兮兮,最好快點找到能源回家去,少逗留爲妙。

洗過澡,換上乾淨的衣裳,總算覺得精神恢復了些。我有潔癖,不論何時何地都喜歡把自個兒弄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地。在現代,我每天洗兩次澡換三趟內衣,到這兒之後已經將就很多了。但還是事先買了幾十套衣裳―――方便天天換。倒是那秀莊的老闆娘以爲我做服裝批發,旁敲側擊地打探我出貨的下家,想起來就好笑。

在房裡轉了會,也沒什麼可幹,決定出去透透氣。

街上很熱鬧,兩旁邊擺了不少賣小玩意兒的攤子,我饒有興味地邊走邊看。忽然聞到一陣香味,尋着味兒找去,哇哈哈哈!新鮮出爐的桂花糕也!我開心地不得了,忙讓小販包了一大包。

人間美味兒呀!這麼軟酥酥香噴噴甜滋滋又帶着淡淡桂花味的糕點,絕對是我的最愛。也只有在這樣的地方可以吃得到正宗的味兒,自家那頭卻是有錢也買不到了。

等回去的時候,一定記得也帶點給博士嚐嚐。

享受地嚼着桂花糕,我閒閒地四處溜達。今兒天氣真好,晴空萬里,清風陣陣。雖是豔陽天,陽光卻並不猛烈,照在身上懶洋洋的,天然陽光浴呀~~~連骨子裡的痠痛都去了一大半。我不禁揚起頭,愜意地伸了伸懶腰。

“咣咣咣。。。噹噹噹。。。”前方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人羣些微騷動起來。

擡眼,遠處有一隊車駕浩浩蕩蕩地行來,旗幟飄揚,旗面上一個大大的‘尹’字。

鑾駕?我伸長脖子望去。爲首有一人騎着匹高頭大馬在前開路,後面幾十個士兵緊靠着一頂寬敞華麗的軟轎不疾不徐地前行。軟轎轎頂綴滿了明黃的流蘇,座底亦是明黃的,在太陽的照耀下分外顯眼。轎後又是幾十個衛兵。整個隊伍步伐整齊訓練有素。

街上的羣衆漸漸往兩旁散開,各站一邊,讓出中間大馬路給鑾駕通行。

忽然間人羣中有人發出一聲喊:“皇后娘娘萬安!太子殿下萬安!千歲千歲千千歲!”

幾乎同時,人羣呼啦啦一片跪倒,齊呼道:“皇后娘娘萬安!太子殿下萬安!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顧不得一口桂花糕正哽在喉嚨口,立馬跟着旁人跪倒在地,另外還很小心翼翼地往後挪了挪位置。

是了,今天是皇后同太子上宗榮廟祭祀的日子。

我躲在人後,偷偷往上瞄。爲首那人,濃眉大眼,英挺威武,一身寶藍袍子。聽得人羣中有人低聲問:“這是誰呀?好生威風哩。”又聽一人答:“你怎麼連大將軍都認不出來呀!他就是三年前平定南夷之亂的溫清遠溫大將軍哪!”“對對,就是他,聽說可得皇上器重呢!”

耳邊不斷傳來‘嗡嗡嗡’的讚美之詞,我摸了摸險些被鋼刀砍掉的脖子,不由苦笑。

“快看快看!太子也!他長得真好看!”

“還有皇后,好漂亮噢!”

右方兩個小孩扯着大人的手,探着小腦袋,滿臉新奇道。

我不由自主向轎子瞄去,可不就是尹君睿。只見他眯着眼,嘴角依然緊抿,一臉冷淡。他旁邊端坐着一位鳳眼薄脣神態高貴的美貌女子,全身珠翠環繞衣飾榮華,袖口領子皆繡上鳳凰圖案。不愧是皇后,保養得真好,和兒子坐一塊,好象兩姐弟。

忽然,尹君睿的眼神向我這邊掃來。我心一虛,慌忙低下頭去。只覺得他的目光在我頭頂上轉來轉去,逗留了許久。忍不住悄悄擡眼,但見他墨如深潭的眸子正帶着研判打量着我,隨即不易察覺地牽了牽嘴角微微。。。一笑?

我怔了怔,有點犯傻,這個人也會笑?思忖間,轎子已過了這頭,往前邊去了。

隨着鑾駕遠去,大夥兒紛紛起身散開。我揉揉膝蓋,站起來,只覺胸口堵地慌,估計剛纔吃了太多桂花糕,有點噎住了,見沁陽茶樓就在不遠處,便擡腳走去。

剛到門口,小二便出來迎我,滿臉笑容:“姑娘來了?司馬公子正等着您哪!”

“嘎?”我挑眉。

小二不住點頭:“沒錯!姑娘,司馬公子瞧見您往這邊來,就叫小的來迎姑娘至樓上雅間一敘。”

司馬容麼?他找我做什麼?

我點點頭,說:“知道了。”小二彎了彎腰,退開。

上了樓,見司馬容已候在門口,依然一襲白衣,眉眼含笑,溫潤如玉。

“公子別來無恙?”我回他一笑道。

“尚可。謝姑娘關心。姑娘請。”他掀開了簾子,讓我入內。

我甫一進去,就覺得今天來這茶樓是極其失策的一件事,而接受司馬容的邀請是第二件失策的事。

那坐在桌邊,掛着張比煤還黑的臉,陰惻惻地看着我的人,不是司馬烈是誰?!

“舍弟與姑娘間似有點誤會”,一旁的司馬容開口道:“可否請姑娘賞在下薄面,大家坐下來說話?”

司馬烈不語,只半點玩味半點挑釁地看看我,似笑非笑。

“有何不可?”我走到桌邊,大大方方地坐下,又大大方方地給了司馬烈一個比陽光還燦爛的笑臉。

以爲找了後援團來,我就會怕你啊!笑話。

他被我這麼一笑,表情呆了呆,忽然別過臉去,不再看我。

“烈公子昨晚睡得可好?”我膽大包天地問。

司馬烈被踩了尾巴,漲紅臉,猛地回頭狠狠瞪我,雙眼噴火。

“咳咳。。。”司馬容清清嗓子,看着弟弟,眼色一沉。司馬烈接到兄長指示,鼻下低不可聞地‘哼’一聲,略略收斂態度,不再對我橫眉豎目。

“沈姑娘,昨晚舍弟莽撞,衝撞姑娘之處,還請姑娘海涵。”司馬容朝我一抱拳,清朗道:“舍弟誤會沈姑娘與蔡家小姐失蹤有關,一時情急而爲之,實屬無心。”

赫赫,無心?這麼無心就像剝人皮似的,要有心還不吸血噬骨?

“噢是嗎?”我淡淡瞥了司馬烈一眼,轉向司馬容,微微一笑道:“容公子客氣了。所謂冤家易解不易結,我也無意與丞相府過不去。只不過既然是來道歉的,怎麼說也得事主來說話,這是基本的誠意,您說是不?”

司馬烈臉色一僵。司馬容則一愣,許是不想我非但沒順着臺階下,更得寸進尺非揪着司馬烈不放,但他馬上溫和地笑笑,道:“姑娘說得甚是。”繼而轉向弟弟:“烈,還不快向沈姑娘道歉!”

司馬烈一臉極其不爽的表情,忿道:“昨晚被擺了一道的人是我好不好?!”他復又瞪我一眼:“向她道歉?她求我原諒我還要考慮考慮呢!”

司馬容皺眉,不悅道:“烈,要不是你魯莽行事怎會―――”說了一半沒說下去,頓了頓,轉而看着我歉意道:“舍弟從小脾性暴躁,桀驁不馴,被我寵慣壞了,還請姑娘見諒!回頭我必定好好管教他。”

哼。一個白臉一個紅臉。真是好兄弟。

我不動聲色地輕輕挽起衣袖,露出腕部。

霎那,司馬容的臉上罩上一層寒霜。司馬烈怔住,眼中閃過一絲懊惱。

只見我雪白的手腕上,清晰地印着數道深深的淤痕,青地發紫。

我放下袖子,淡淡道:“是得好好管教。”

“烈!”司馬容此刻的聲音已再無半點溫和。

司馬烈垂首盯着我的袖子,隔半響,忽然低低道:“我不知自己出手竟這樣重。。。對不住了。”說罷,轉過臉去。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想到昨夜他凶神惡煞地模樣,再看看他現在。。。以他那樣暴烈的性子竟也有低頭認錯的時候。

常言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心下對他頓時去了幾分惡感。

我緩了表情,莞爾一笑。

“兩位公子此番前來,可不是隻爲道歉這般簡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