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周旋

按花媽媽的意思,我暫先回了屋裡。

不用說,接下來只需她個人表演即可―――拍賣大會,價高者得。

我望了望窗外,夜幕漸深,新月升起。

城門關閉於日落時分,想必蔡家一行已出了關外。當然,能多拖得一刻多爲他們爭取一點趕路時間也是好的。

我落下窗簾,再把燈芯撥撥弱,屋裡頓時昏暗了不少。接着把香爐挪到門背後,點燃香蕈。

弄完,我擦淨手坐下,泡杯茶,再從懷裡摸出一小瓶,微仰頭,滴了兩滴透明液體於口中,匝巴幾下,這才端起茶杯,悠悠地啜着。

不知道最後是哪個客人得標呢?臺下來人大都非富即貴,很有一擲千金之勢―――當然是誰並不重要,對我來說結果都一樣:撂倒他!

只是想到有某個肥婆子在中間撈足油水,賺盡不義之財,心裡就極度不爽。我暗下決心,將來有機會,必不忘好好‘招呼’花媽媽一回。

“嘟嘟嘟”,一陣敲門聲傳來,我回過神,看見門外映出一高大一矮胖兩個身影。

聽得門外傳來花媽媽的笑語聲:“咳喲喲,我的好姑娘呀,瞧媽媽給你帶誰來了!媽媽早就說了,咱雲寧姑娘一看就是個有福之人,這不,連咱丞相府的二少爺都瞧上你呀!”

咳。。。我一口茶差點噎不下去,腦中立時晃過一雙炙熱的眼睛。

不會這麼巧吧?我暗叫不妙。

“烈少爺呀,媽媽我就不多叨擾你們啦!所謂春霄一刻值千金―――哎喲喲您看您這是―――嗬嗬烈少爺就是大方的主兒―――”,花媽媽似笑地好一會兒合不攏嘴,末了又對我說道:“雲寧阿,那媽媽就先回了,好好侍候烈公子啊?!”

說罷,花媽媽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門被推開,一角淡紫的袍子飄了進來。

他反手關上門,卻不上前,就站在門口,雙目依然似方纔般炙熱,此刻更是直接地不帶任何掩飾地看着我,不發一言。

我亦不示弱,鎮靜地回望他。

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對看了好一會。

忽然,他咧嘴笑起來,聲音低沉而磁性,開口道:“你不是蔡小姐。”

我心裡‘咯噔’一記,表面仍若無其事:“公子何出此言?”

“蔡雲寧從不敢像你這般看着我。而且,”他嘴角擒一抹笑:“聽秋子材說,姑娘的身形樣貌極像他認識的一位姑娘。”

呵,我差點把那秋大公子給忘了。他倒和你們兩兄弟都走地挺近麼~~~

慢慢慢,他剛說蔡雲寧從不敢這樣看着他―――這麼說,他也認識蔡家人且素有來往?

接到我詢問的目光,司馬烈微微點頭,道:“我素來仰慕蔡老先生的才學,少時也曾幸得蔡老先生指點。我丞相府上的字畫也有不少是出自蔡老先生之手。”

他這麼一說我倒來氣了。既然有這層關係在,那你司馬烈也算得蔡老先生半個門生吧,怎麼不早早來救?好歹是個丞相公子,手下能差遣的何止百人,總比我容易比我風險指數低吧?偏等到蔡小姐入了虎口,才一副英雄救美的樣子―――難不成想叫蔡小姐感激涕零以身相許阿?思及此,倒不無可能。以蔡小姐的品貌,再看看這司馬烈,兩人倒也算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不過可惜了,襄王有心神女無夢,人家心有所屬,你就甭忙活了。

“蔡小姐呢?”他目光灼灼,向我走來。

哼哼。原形畢露了吧。

“烈公子,奴家實在聽不懂您說什麼?”我依舊保持着自然的笑容,坐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腦中飛快地閃着念頭。

看他舉手投足不起風聲,我便知道他會武功,且必定在我之上。

唉!我暗歎一口氣。說到底,這幾天裡遇見的人,除了不會武功的,哪個武功不是在我之上啊?真的不是我太差,而是他們功夫太好了。在我那社會,我的擒拿本事也算一流吧,可到了這兒,估計能擠進三流就很不錯了。突然想起那晚宗榮寺內和藍衣人一路糾纏,至今仍令我心有餘悸。那時可真險呀,後想起來,只覺得脖子上涼涼地,要是當初一個不小心少閃一毫米,那把明晃晃的大刀只需輕輕一劃。。。。。。我不禁打個寒顫。

“怕了?”他冷哼一聲。

我從心裡惡狠狠地白他一眼。不過瞧他一臉蓄勢待發的神情,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有一點點怕。萬一被他知道我不但送走了蔡小姐還讓她和她的情郎雙宿雙飛―――保不定他惱羞成怒當場把我脖子給抹了―――在這月黑風高四下無人之夜,很有可能啊,而且這個司馬烈看起來脾氣不大好,和他哥哥司馬容簡直來自兩個星球。

面對司馬容的時候,我絲毫不擔心。司馬容不會帶給任何人威脅感。

我咬咬牙,不斷地對自己說,記得一定要放低姿態,能放多低就放多低。以往的經驗告訴我,在這以男權爲尊的古代社會,男人都很喜歡看到女人對自己俯首稱臣五體投地地膜拜―――這從很大程度上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和征服欲。在他們眼中,女人,亦是獵物的一種。

但同時,也會大大降低他們的戒心。

我深深吸一口氣,努力復努力培養情緒,再擡首時,已是兩眼擒淚,滿目委屈。

司馬烈一愣,眼光閃爍古怪地看着我。

我輕輕除下面紗,規規矩矩,向他福下身去。

借行禮下蹲之勢,我暗暗運氣調息使得氣血稍稍倒流,這樣便顯得臉色略微蒼白。而表情則是柔地不能再柔,眼中還適時地展現出一絲驚惶。

在準備演說之前,先嚥了口唾沫潤潤嗓子,繼而以生平最溫軟地嗓音緩緩道來:“事及此,奴家也不敢再隱瞞烈公子。奴家自小與母親相依爲命,顛沛流離,四處爲家。半年前,輾轉來到沁陽,本想做個小本買賣圖了生計,也好就此安頓下來。熟料不出一個月母親便染上疾病,所有積蓄都不夠治病,正當奴家走投無路之際,蔡老先生經過,見我和寡母孤苦無依,不說二話慷慨解囊,救我母親一命!奴家感激蔡老先生滴水之恩,一直盼望有朝一日能涌泉相報,此番蔡家落難,焉有袖手旁觀之禮?”

我一口氣說完,語氣自然順暢且可謂句句真情流露.偷眼望去,只見司馬烈目不轉睛地看着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隔了好一會。他忽然道:“說辭不錯”。他坐下來,自顧自倒杯茶,閒閒問道:“那你又是怎麼混進園子來的?”

我忙答:“還不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買通門人唄!”

這可是大實話。

“哦,你很有膽色嘛”,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倒真難爲你了。”

我心頭有點發毛,低着頭乾笑兩聲:“烈公子過獎了,奴家不敢當。”

他看着我,手裡握着杯子,慢慢轉着。我兀自低頭,不敢去看他。

半晌,他放下杯子,站了起來。

我正疑惑他究竟想怎樣,他突然身形一動,欺近我身前,我心下一駭,本能起身後退,雙臂卻被他牢牢箍住,反剪身後。我吃痛,欲掙脫,豈料對方臂力驚人,竟製得我絲毫動彈不得。他一隻手捏住我的下巴,迫我擡頭看他。

他的雙目充斥着霸氣和點點星火,眼神在我臉上游移,嘴角微揚,帶着絲略微邪氣的笑,道:“四處爲家?你倒是說兩句關外話來聽聽?纔來半年?沁陽話就說地一點口音都沒有?蔡老先生在何時何地給你娘治病?大夫叫什麼?全都說來給我聽聽!”

我倒抽一口冷氣。他目光如炬,咄咄逼人:“你以爲我是三歲小孩麼?一個弱女會有這等機智謀略,混進園子偷龍轉鳳,站在花臺上無半分懼色還能邊跳邊畫鳳凰圖?”,他厲聲道:“說!蔡老先生一家現身在何處?你究竟是誰?”

他的力道漸漸加重,我疼得直冒冷汗。先前的害怕擔憂漸漸被怒氣所取代,罷罷罷,既然大家撕破了臉,那就沒什麼好裝得了。

我朝他冷笑一聲,面上再無嬌弱之色,嘴巴更是噼裡啪啦動起來:“哼,好啊!丞相府的二少爺竟然是此等欺凌婦孺之流,小女子真是大開眼界哇!不過很可惜,人家蔡小姐自有良人,沒把你放在心上。好心奉勸少爺一句,莫做無用之功,徒勞失了體面。所謂強扭的瓜不甜,人家不喜歡你,你再死纏爛打有什麼意思,傳出去恐怕也有損丞相府的名聲......”,只見他的臉色又青又白難看到了極點,我熟若無賭,仍自管自說下去:“雖然你看上去不至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但也能勉強算個半表人材,加上你父兄在朝野中的權勢地位,自然會有世家千金強強聯手,這輩子也絕不會打光棍沒人要,人家好歹要給丞相府幾分薄面!只是少爺的脾氣得好生改改,別動不動就三吆五喝六斤叫八斤,你也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吧?不知道身爲男子該有的氣度風度深度麼?看來你是不知道的了。俗話說,人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沒有常識也得常看電視......”

額。。。這個說偏了,這裡還沒有電視。

“你給我閉嘴!”他暴喝一聲,震地我耳膜嗡嗡作響。感覺他握着我下巴的手竟有些微顫抖,天哪,他該不會這樣就被氣瘋了吧?

怪不得叫司馬烈,脾氣還真挺暴烈。氣吧!氣吧!我暗暗陰笑,我就是要你氣,你氣地七竅生煙最好!

他臉色越來越蒼白,緊接着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整個人似站不穩般微微搖晃,他原本抓着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慢慢放鬆,到最後終於放棄了對我的鉗制,踉蹌後退兩步,一手按胸大口喘氣一手撐着桌子支持身體。

“烈公子未免太容易激動了,這樣對身子可不好,傷肝損脾哪!”我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喝着方纔只動了一半的茶水。

“你下毒?”他驚怒交加,頓時醒覺地看向自己的杯子,再一個回頭瞪着門後的薰香。

嗬嗬嗬。我一臉奸計得逞地壞笑。

迷魂粉若散於空氣中,只能令人有片刻的迷離,但若融於水,再配合迷迭薰香,藥性則能增強十倍。中招的人不但全身痠軟使不出力,還會渴睡―――沒十來個鐘頭醒不過來。我自然事先服了解藥。那透明液體是博士自薄荷葉中提煉的汁液,再加入金銀花、冰片、桔梗、甘草等數十味藥材研製而成。對於一般的毒,只需一、兩滴,便顯療效。

迷魂粉和迷迭香的一大好處乃無色無味,即使內功深厚的高手也不能輕易分辨得出來。不過這個配方也有個極大的缺點,就是起效太慢,沒一時三刻起不了作用。所以我故意出言相激使他發飈,目的就是要加快他體內氣血運行的速度,促使藥性提前發作。

這個司馬烈,竟敢對我動粗!想起來就火大。不過對於他一下子就洞穿我的謊言可見他還是相當聰明地―――不是我自誇,我的演技着實不賴,至少用這招曾經成功解圍N多次。

難得認栽―――他精,可我也不笨,預先留了一手。

“烈公子不必擔心,不過是點迷藥而已,死不了”,我眯着眼看他:“公子方纔標花花了幾錢呀?”

“一萬銀。”他神志似漸漸模糊,下意識地答我。

“這麼貴啊?!”,我誇張一呼,隨即道:“那奴家真得好生侍候公子了!公子放心,這一萬銀無論如何也不會叫公子打了水漂的。”

司馬烈聞言,擡頭警戒地看着我。

我奸笑,起身走到他跟前,不由分說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拽到牀前,掀開帷幔,將他推倒在花豔紅身邊。

只見司馬烈胸口劇烈起伏,他看了眼身側的花豔紅,雙目似噴出火來死死瞪着我。我敢說,如果眼光可以殺人,呵呵,我就跟進了碎紙機的廢紙無異。

我不怕死地朝他眨眨眼,以一種曖昧的語調說道:“烈公子,花媽媽說了,春霄一刻值千金,你可得抓緊時間噢!相信以你的功力,定能在天亮之前恢復吧”,我故意瞟了花豔紅一眼,掩脣笑道:“這豔紅姑娘怎麼說也是怡翠園的頭挑人才,容貌雖不及蔡小姐,可也絕委屈不了你!”

“你。。。你好大的膽子”,他已七葷八素上氣不接下氣,但眼神依然惡狠狠地像要把我生吞活剝:“從沒有人。。。敢對我這般無禮,你。。。可莫要後悔。。。”

“呵呵烈公子我好怕喲”,我嬉皮笑臉道:“只是小女子什麼美味都嘗過,就是不識這‘後悔’的滋味。。。我可是期待哦!”

司馬烈已沒力氣再說話了,他正漸漸被睡意所籠罩,但是他的雙眸始終閃耀着炙熱的火焰,當我離開之時,依然能清晰地感到他的目光穿透了牀幔,直直釘在我身後,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