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瑤走近, 剛巧聽見最後一句,掩脣笑道:“二位還有什麼話沒敘完的,不如留待宴後吧。”
於是, 我與夏瑤一桌, 上首是王妃, 旁邊是華晴與華清, 對面上首是王爺, 挨下來是尹君睿與溫清遠,丞相與司馬烈。司馬容單獨一桌,自斟自飲。
夏瑤推來一隻白瓷小碗, 上面撒了些許玫瑰花瓣絲,嫣紅可愛。“這是玫瑰玉露, 清脾潤肺又滋補養顏。知你沒胃口, 便囑咐御廚做了份清淡少糖的, 你嚐嚐。”
我感激夏瑤的細心:“多謝。”
剛喝一口,便聽得王爺笑言:“赫連公主, 不知上回一事,公主考慮得如何了?”
華晴先是一怔,隨即兩朵紅霞飛上面額,略略清咳一聲,道:“王爺所謂何事呢, 華晴竟一時記不得了, 還請王爺明示。”
我與華晴臨桌, 瞧地分明。只見她一臉紅暈, 色若春曉, 眉目低垂,兩排濃密睫毛下隱隱泛起一片流波, 輕盈滌盪,如暖風般溫柔地吹向對岸。
這便是一個女子所特有的眼神。彷彿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講,卻是早已道盡了千言萬語。再看對面的人,那溫潤和熙的微笑絲毫未變,依舊雲淡風清,從容不迫,氣定神閒。
王爺一甩袖袍,朗笑道:“西陵女子素以爽快明朗,不拘一格爲名,公主身爲西陵女子表率,怎麼反倒扭捏起來了呢?”
華晴聞言,眼角又飛快地瞄了司馬容一眼,俏臉紅撲撲的,笑而不語。
皇后鳳眼微眯,奇道:“王爺,您這是唱地哪出呀?妹妹可知他們在說什麼,本宮是越聽越糊塗了。”
王妃柔柔一笑,對王爺道:“皇兄,臣妹願聞其詳。”
王爺看衆人一眼,正色道:“此番得以與西陵邦交往來,全賴聖上福澤四海,賢名天下,微臣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皇帝頷首道:“王爺這回功勞不小,朕記下了。”
王爺微笑道:“皇上若要褒讚微臣,微臣愧而受領,只有一事不得不提。”說罷瞟一眼司馬容,語氣中頗帶了幾分自豪:“這一趟出使西陵,微臣能幸得西陵王君心大悅,說來,還多虧了容兒呢。”
皇帝看向司馬容:“哦?”
王爺笑着說下去:“聽說西陵王嗜好甚少,不好美酒佳釀也不好珠玉綾羅。臣想着國禮雖隆,卻也未必有哪一樣能得了西陵王的真心歡喜,因而臨行前頗費躊躇。後經容兒輾轉打聽,方悉西陵王好名畫,尤愛人物山水,但凡極品,勢必歸於珍藏。”
皇帝的嘴角微微彎起,淡笑道:“世間名畫雖多,但想來能入西陵王法眼的,卻少之又少。只怕即便是朕書房裡的‘七大名豪’,西陵王手中亦另有珍藏。”
王爺笑道:“皇上聖明。容兒也是這麼告訴微臣,倘若世上還有一幅稀世名畫,恐也只能在西陵王處得見。”
皇帝的笑意漸深:“事實如此。”
王爺不掩喜色:“所以,容兒將自己親筆所繪的一幅畫卷給了微臣,讓微臣獻予西陵王。”說罷看着司馬容,朗笑道:“容兒一幅畫,當真包羅萬象,何用微臣再費片言隻字,尹輝之大好河山,萬千風情,都早已融入其中,直教西陵王驚歎之餘亦讚不絕口,連連稱頌皇上功德無量,治國有方!”
華晴盈盈而立,朝司馬容婉笑道:“容大公子一枝生花妙筆,莫說父王,連華晴等粗通文墨之人亦欽佩不已。尹輝之地傑人靈,尚未親眼所見卻已似身臨其境,真正出神入化。”說罷一角眼波有意無意地向我處飄來,猶如靈光一閃,快地叫人抓不住。
一邊華清猛拍腦袋,指着我叫道:“怪不得我見你眼熟呢,原來是畫上見過的人阿!”又朝司馬容笑道:“你竟畫地這樣好,與真人簡直無二呢!”
我一怔,有些不自在,幸好華清接着道:“如此說來,容大公子,烈二公子,瑤姐姐。。。也都是於畫上就有過一面之緣的,好像還有一位俏姑娘和一英武少年,今兒似不在座上?”
司馬容這才接口,笑容清淡如蘭:“華晴公主繆讚了,信手塗鴉爾,僥倖不辱西陵王的慧眼。”又朝華清笑道:“那是舍妹庭芳與妹婿翰鷹,兩人已赴突厥完婚,是以不在此地。”
“哦”,華清眨巴眨巴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在衆人之間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我的臉上,又大大地驚歎了一聲:“每個人都畫地很像很像哩,不過最像的還是儇兒姐姐,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那一雙眼睛,真正傳神哪!”
我擡頭,正巧接到司馬容緩緩而清澈的目光,不由移開了視線,卻又看見司馬烈微顯蒼白的神色,而對面一直冷眼旁觀的尹君睿,則舉了酒杯朝我示意,接着一飲而盡。
我苦笑。清甜的玫瑰玉露哽在咽喉,一時間也不甚清甜了。
“容兒的畫技,又更上一層樓了呢。”皇帝的眼底似有一抹難以察覺的溫柔轉瞬即逝,他讚許地看了司馬容一眼,又轉而對王爺道:“可王爺方纔想說的,卻不只是一幅畫,這麼簡單吧?”
王爺微微一笑,道:“皇上明鑑。微臣要對皇上說的,自然不只是一幅畫,更還有,一件喜事。”
皇帝淡淡地掃了王爺一眼:“能叫你如此開懷,想來一定是一件大喜事。”
“不錯!”王爺的目光落在司馬容身上:“西陵王對容兒的人品才情十分欣賞,當下便說:‘若本王之女得嫁此等俊傑,本王餘願足矣。’”
王爺的話甫一出口,大殿上便忽然沉寂下來。我並不驚訝,好像早有預感,只在心底深處,緩緩溢出幾分難以揮去的苦澀。
我暗歎口氣,反觀衆人,不出所料也是表情各一。只見相爺端坐一旁,微笑不語,神情泰然。溫清遠眉頭微蹙,側首望向尹君睿,然尹君睿卻彷彿置身事外一般,兀自好整以暇地坐着,手執一杯,慢慢把玩。倒是司馬烈,面沉如水。
至於華晴,已是滿面嬌羞,眼角一直偷偷瞅着司馬容。而直至方纔還活蹦亂跳的華清此刻卻一反常態出奇地安靜,獨自臻首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皇帝始終不開口,眼色只在衆人身上繞來繞去,倒是皇后率先打破沉默:“王爺此行,果然收穫不小。”只見皇后狹長鳳眼輕輕一挑,對皇上溫柔笑道:“皇上,容兒睿兒年紀相仿,自幼一同長大,臣妾對他二人向來也是一般疼愛,不分彼此。看着他們漸漸長成,文武雙全,出類拔萃,臣妾心中安慰,想着總算沒有辜負皇上待臣妾一番信任。只是這些年下來,臣妾的心坎兒裡始終壓了一樁心事,便是他二人的婚事。眼見兩人都老大不小的了,可總都遲遲不婚,雖說男兒志在四方,但成家立室,開枝散葉亦系宗廟社稷,叫臣妾怎不憂心?然臣妾也心知肚明,他二人都是極有心氣的孩子,尋常女子哪入得了眼去,即便是那名門淑女侯府千金又如何?只怕也不是心上的人。因此這些年,挑來選去的,硬是耽擱到現在。如今可好,容兒終於有了着落,我這個做皇后的也替他滿心歡喜。。。”皇后的眼波忽然朝我轉來,笑靨如花:“正所謂好事成雙,皇上何不來個錦上添花,索性將睿兒的婚事也一併定下,那臣妾這多年的心事可就全都了了。”
皇帝略挑眉,道:“哦?莫非皇后也已爲睿覓到合適人選?”
我心中一動,不祥預感愈來愈重,額角漸漸出汗。
果然,皇后愉悅的笑聲傳至耳中:“不瞞皇上,原本臣妾還有些不確定,直到今夜目睹了‘月之舞’,可真真半點猶豫都沒有了!皇上,那妙人兒,可不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麼!”
我腦袋哄一聲,嗡嗡作響。猛一擡頭,尹君睿似笑非笑的表情落入眼內,只覺血脈膨脹,氣急敗壞,然當我看到司馬烈,一顆心瞬間被揪緊,他是這樣震驚,這樣蒼白,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瞳內火焰越燒越旺,眼看就要不顧一切掀案而起。
我心急如焚,恐他按捺不住,慌忙使給他一個眼色,叫他千萬鎮靜,稍安勿躁。
一邊,皇帝開口道:“皇后是指儇兒?”
“可不就是儇兒!”皇后滿面笑容,纖臂微擡,金鱗護甲的光芒堪堪刺痛了我的眼:“皇上仔細瞧瞧,儇兒與睿兒可是珠聯璧合,天生一對?”
我忽然平心靜氣。皇后意圖,並非真要爲尹君睿指婚,更非對我青睞有加,而是因王爺的先下手爲強,是以利用我去激一個人。
我不由暗暗擡眼朝他望去,那一雙秀逸的眉已輕輕蹙了起來,脣角笑意似一層霜般微薄而幽冷。他坐在那兒,誰也不看,只盯着手中的酒杯,斟飲自如。
皇帝看看我,又看看尹君睿,妙的是他連帶還看了一看司馬容,沉吟道:“睿兒與儇兒自都是要貌有貌,要纔有才。睿兒年紀不小,皇后多替他留意一下也是應該。”
皇后面上一喜,我心中一沉,皇帝接着道:“只是王爺既然提了頭在先,事關西陵王女,因循禮數,朕還得先問問容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