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丫近一月來居在別院中,本不愛聽個閒言碎語的她生生地被逼出了這愛好來,此時聽鄒淼一言,她哪兒止得住鑽研的心思,隨即端了副平靜的面子道:“我覺得前程和情誼並不衝突呀。”
鄒淼擰眉,急着補充一句,“我是說假如有呢?”
九丫若有所思,“這個,我與相公情誼前程皆不誤,實在體會不到其中的衝突。倒不如你與我仔細說說,我纔好替你分析分析。”
這挖人私事一事,雖講究個捕風捉影的樂趣,但若能獲知真相卻又是另一番快意。九丫如今追求的便是這快意,早前便聽到關於鄒淼與餘有年的些許趣談,近日這些趣談傳得愈發的歡快,有幾位相熟的人還問到了她這裡。
鑑於上次鄒水醉酒亦不能得知真相,九丫本頗受打擊,不過今日似乎是個吉日。眼見鄒淼眉頭蹙得越來越緊,且口中還說了幾個“我與他”。然而就在她覺得那層窗戶紙將就捅破時,那個“我與他”去沒了下文,話茬也是此時生生地被擰到了一旁。
“便不說前程與情誼,”鄒淼在最後一刻把持住了底線,“就說你這樣的,若是楊宇桓與迦南坊,孰輕孰重?”
沒得到好處,九丫本有些不樂意,如今聽他這一說,更是撅嘴道:“這亦沒法兒比,迦南坊與我已沒半點關係。”
“若是迦南坊遭遇大難,百年經營毀於一旦呢?若是有人讓你離開楊三公子,才能保住迦南坊呢?”他有些急,話也開始無遮無攔,而說完才知道闖了大禍。此時九丫正愣愣地看着他,臉上無甚表情,爐上的茶沸了許久,也不見她去料理。他更爲不安了,正想說點什麼,她的聲音伴着茶水的沸騰聲響了起來。
她說:“如果有這一日,便讓我隨迦南坊一起去,如今對得起公子,亦能對得起宇桓,還能對得起楊三夫人這名頭。”
鄒淼一個寒顫,方回過神來,急忙佯裝出一張笑臉,喝了口茶道:“我瞧着還有他法。”
“是嗎?”九丫的聲音無波無瀾,兩字之後便是另一句,“如今便可告訴我,迦南坊遭遇何樣的大難了吧。”
大約是在鄒淼七、八歲的那年,曾有一次同雙親及兩個妹妹出門參加一席喜宴,宴未他時與某公子窩在亭子裡玩起雙陸來,眼看便要輸了,鄒大小姐這時候卻找了來。還扎着羊角辮的小丫頭自然未玩過這棋,但也就看了片刻,她便指點着他贏了那公子的一對璞玉。當時在一旁看熱鬧的長輩們無不說鄒家這大小姐聰明得很,並揚言若是男兒定能成大事。鄒大人聽之很有些得意,覺得即便是女兒也無妨,自已的面子纔要緊。
然,就是這麼一個聰明的小姐幾年後卻因不務正業而被爹媽所嫌棄,再幾年後這位被嫌棄的小姐因爲小小地摔了一跤便成了一冢孤墳。誠然,這位已經埋在孤墳裡的小姐如今正宿在九丫的殼子裡,雖換了個身體,雖曾經不務正業,但腦袋卻依然好使,且比鄒家公子好使許多。
於是在鄒淼無意透出些話頭來時,她穩穩地抓住了這頭子,亦從這話頭子中推斷出事情的十之三四。因此無論鄒淼如何狡辯,她依然堅定地相信自已的直覺,並最終在她的糾纏下,他不得不說出了那日從醉仙居聽來的段子。
鄒淼知道自已是鬧出了事兒來,雖說他腦袋不算靈光,可有一樣卻是值得讚賞的,那便是自已犯的錯還不會掖着藏着。九丫走得急,便沒能帶着當時一臉惶惑不安的他。直到他回過神來,纔想到自已應當去找楊三公子。
楊宇桓近日因迦南坊之事不敢回別院,一則是怕被妻子發現自已的情緒,二則是別院離城太遠,不利於收集消息。那日見過皇后之後,一切似乎很是平靜,直到兩日前,下朝時與謝太尉有一個照面,對方問及他的回覆,大概是先前朝堂上被這位太尉大人擠兌了幾句,心裡很是不爽,又覺得自已在衆臣面前輸了他一頭,如今便不能再輸他。如此,他便答了句:“我還是幾日前那句話,迦南坊與拙荊並無關係。”
便是昨日,刑部傳出話來,說是獄卒們已對迦南坊坊主下了狠手,半日下來,全身上下再見不到好肉。在這樣的鞭子下,就算是男人也受不住了,而這位坊主硬是一個字也沒說,堪稱女中豪傑。但就算是豪傑面對接下來的酷刑,會不會張口便不清楚了。
楊宇桓雖然得了海棠的承諾,可他是見識過刑部那些刑具的,他覺得靠別人實在有些不靠譜。因此今日,他打算進一趟宮,見一見皇帝,行最後一步棋,若不成功那自已也不會成鬼。
大概是想着此事,在有人進來時,他亦沒太在意,直到對方喚了一聲後才悠悠地回了神。擡頭一看,發現來人竟是自已的大舅子。對於鄒淼其人,也算得上與他攀上了親戚,可這親戚卻並沒有多親。
近日鄒家公子高升了,朝堂上時常能看到他的身影,然而話依然沒能多說上許多。此時他來工部找自個,卻何緣由?手裡還拎着一個禮包,又是何原因?他想了片刻,心裡有了些數。聽人傳言,說鄒淼與餘有年鬧得僵,而餘有年如今在自已手下做事,定是想讓他調和調和。可是近日,他實在不得空。
“鄒大人來得實在不巧,本官正要進宮面聖呢。”因怕攤上鄒淼與餘有年的事,楊宇桓立馬起身要走。
鄒淼有些尷尬,但轉眼又笑了起來,“楊大人是因爲太子一案見皇上嗎?在下找楊大人亦是與此事有關,可否容在下一言。”
楊宇桓聞言駭然,他不曾記得刑部公開過太子一案,可思及同爲官場中人,自已知道的事兒,對方亦有知道的方法途徑,因此他吃驚的不是因爲鄒淼說到太子一案,而是他要去見皇帝。這事,他確定只向老闆娘提過。
興許是察覺到他的情緒,鄒淼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快速地將禮包放在了旁的茶几上,輕聲輕氣地緩緩道來:“其實那日大人在醉仙居里說這事兒時,在下不小心聽到了。”
楊宇桓又是一怔,片刻復平靜了下來,對方既然主動找到他,應該是不會將這事兒說出去的,如此甚好。但正當他如此想時,鄒淼又提了聲兒,“這事兒我本是捂在心裡的,可是今日無意間說漏了嘴,將迦南坊坊主牽扯其中,說了出去。”
楊宇桓再一愕,接着亦恢復了神色。其實太子一案,抑或是迦南坊涉案,朝中許多人也是知道的,只是皇帝不說,便沒人敢提,可私下裡依然論着此事,就在今早,還有親耳聽到兩位學士談及。他作如此想法時,鄒淼再次啓了口:“嗯,我今日去了楊府別院,見了……見了阿九。”
楊宇桓腦中轟然,此事他沒能將臉面扭回來,並且覺得自已不能多慮,因爲依着鄒淼的頭腦,他實在有些無能爲力,於是在這一個停頓後,他咬着牙問:“還有什麼,一起說。”
鄒淼嚥了口唾沫,答道:“阿九聽到這事兒後,便去了刑部。我追過去時,正巧見到她上了謝太尉的車,好似……進了宮。”
楊宇桓心頭沸然,血液騰騰地被鄒淼的一把火點了起來。若此時他不那麼急,定會將自已這大舅子生吞活剝了,可是如今他得進宮。
馬車過了南宮門直接向北行,九丫是楊家的孫媳,雖有去太后殿中伺候請安的慣例,可不同於向東行的宮道,此去皇后殿中,一路的宮女內侍都極守規矩,半天喧譁之事都沒有,大約是怕驚動了聖駕招來個殺頭之罪。有言道:伴君如伴虎。大約是此理。而九丫深諳此理,今日卻無奈要去給這隻大貓順一順毛。
這一切,都是海棠鬧出來的。九丫早擔心會鬧出事兒來,可沒想到會這麼快,且是以這種方法。正因爲擔心過,她自然考慮過發生這樣的情況當如何處理,當時的答案是:定不會救受其牽連。然而,假定真成現實時,自已竟然想也未想就去了刑部。
因爲迦南坊,也因爲白尹。
見到海棠是在半個時辰前。刑部大牢本不是她進得去的,可守門的小廝得了她的銀子,爲她向正在刑部審案的太尉傳了口信。謝太尉不愧是混跡多年的一老薑,沒讓她等上片刻,便親自迎了出來。
“這不是夫人該來的地方。”雖然他嘴上這般說,可卻向旁讓出半個身子。
九丫亦不急,只笑着道了句,“太尉大人若允我去見迦南坊坊主,那我便隨大人一同進宮去見皇后娘娘。爲夫做不了的決定,我能做。”
太尉不是生意人,但也能算出這筆買賣不虧,且有可能大賺。因此,小片刻後,九丫站在了地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