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疾!白尹愕然,難道是花槿告訴她自已有隱疾在身?他可從來沒說過這兩個字。他暗歎了口氣,緩了緩才答道:“我並無疾症。”
“那爲何?花姐姐不讓我來見你。”九丫擰眉。
白尹雙眼微沉,終究沒答她的話,默了片刻,才道:“阿九,我決定五日後動身北上。”
九丫原本還等着他的說辭,然而這話一說,再疑惑的問題也爲之湮沒,“五日!這麼急?可是不行啊?”
“有何不可?”
忽如其來的行程讓她沒半點準備,而且這幾日花槿亦沒提過此事。難道真有什麼變故嗎?她心裡已亂成了一團,此時白尹問及原由她哪兒能找到答案,可是他還等着她的答案,帶着滿滿的期冀。
“楊宇桓……他他的傷還未痊癒,我已經答應了他。”她儘量不讓聲音出賣自已。
些許希望隨着她的話破碎凋零,他其實心裡早已清楚,三日五日,哪怕是三月,她依然會如此回答。
“阿九,聽我說。”他喚了一聲,等到她不那麼慌亂,纔再次着聲,“此次北上,你不必同行。”
九丫一怔,“公子的意思是你們北上,我隨後再來?”
他默了片刻,搖頭,“你,不必再北上了。”
“爲何?”九丫剛剛靜下來的心又顫了顫,“我只是想等三個月,即便一個月。”
他頓時一笑,只道自已會逃避,她何嘗不是。不不不,她不一樣,或者她自已都不清楚自已所想。白尹黯然,微微擡眼,雙眸中卻是虛空,“阿九,爲何想跟我一起?”
“因爲我……我喜歡公子。”
短短數字,卻包含了所有的情愫。相逢幾月,卻似乎等了太多的年月。而這咫尺間的距離,亦如跨越了一切界限。
白尹愣住了,可矇昧的話語卻只是在片刻的欣喜後,在他心裡劃過的一絲傷痕。他將頭轉向窗口所在的地方,雖然依然漆黑,卻依然能感到日光夾在涼風之中拂面而過,人生不正是如此,有些事有些情,明明看不見,卻依然是存在的。白尹吸了口氣,終於提聲道:“阿九,也許我做的某些事,讓你有所誤會了。”
何謂誤會?九丫從未想過自已的表白會換來這樣的答案。所有的一切都被抹殺得乾淨,她不甘,自然是不甘。
“那爲何自始至終公子待我都與旁人不同呢,七夕所發生的事,公子亦稱之爲誤會嗎?”
慌亂加之委屈,讓她先前還乾澀的雙眼頓時潤溼,而白尹卻依然笑如春風。他索性拿起筆,開始繼續那一紙垂柳,“阿九,我身後的箱子,裡面的東西能替我拿出來嗎。”
雖然心裡難過,但畢竟是白尹的吩咐,九丫起身走向他身後。那是一個不大的紅木箱子,不像是南方的款式,伸手拉開來,裡面只有兩件東西,且是她極熟悉的。放在箱底是那件她曾經穿過的衣裳,而上面的是一卷畫軸。如今她還記得那畫中女子的模樣,亦也清楚她與白尹的關係不會尋常。
白尹再次開口,“你不是問過她是誰嗎?我現在便告訴你。”
她一怔,無端端地開口應聲,“我不想知道。”
可關於畫中人的一切,就算她不去觸及,亦不代表他對她的情已經消逝。白尹的故事也未因她的抗拒而停止,聲音緩如流水,似乎只有這樣的節奏才能讓他銘記那時年少。
“她,叫玥芙。是我的師姐,二十多年前我入迦南坊,受習於她的父親,亦是當年的老坊主。雖然長我幾歲,她卻十足是小姑娘的性子,每次跑出去玩被師父發現受罰時,都可憐巴巴地向我要食。
她告訴我,她最大的願望便是找一處山林,種些田植些樹,至於坊中的事兒、江湖上的事兒統統都與她無關。
那時我已知道,迦南坊栓不住她,可老坊主的執拗卻是誰都抗拒不了的,我便想,有朝一日若她成了坊主,我便定要爲她擔着坊裡的事兒。可是幾年後,她卻愛上了一個男子且私定終生,一切的錯便是從那時開始。
他說等他成就功名後會回來娶她,可是一年、兩年,竟然半點消息也無。爲了那個早已消失的男子,她離開了迦南坊。我受命去追她回坊時,她竟然拔刀相向。
她說:‘我不知道我留在迦南坊,餘生還有什麼意義,你不會了解這樣的心情。’
她說我不懂,可是我又何嘗不是這樣的心情。但是,我還是選擇了讓她離開。那之後我成了迦南坊坊主,她來信說已爲人婦。本以爲就此瞭解,可是兩年後,她卻再無蹤跡。而我也是爲她,纔來了臨安。
我想如果當年我再堅持一些,再自私一些,會不會便不是這樣的結果。”
早已猜到是這樣悽迷的故事,可如今他親口的訴說,讓九丫心揪扯得生痛。這世間的情大多都循了“襄王有心神女無夢”的道理,兩相情願的美好又有多少呢,無所埋怨無從譴責。都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只能說前緣不夠而已。
九丫雖然能想明白這些,卻依然心裡向着白尹,“這樣的女子,公子又何需爲她如此癡情?”
白尹的垂柳已經完成,雖然雙眼不能視物,可是一月來都摸索着作畫,早已習慣了。他悠然一笑,收筆道:“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她所嫁之人正是鄒大人,而兩人相識時,正是他來臨安趕考那年。她後來生有一女,我亦見過,而且還曾送過一串念珠作爲她的生辰禮物。”
念珠!她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可偏偏低頭望向自已的手腕,因爲前次柴胡遭劫時丟失了幾顆,如此一來,大小正合適,但此時竟像被之掐住一般。只覺得身子一顫,桌上的畫軸被碰落在地,畫卷展了開,依然是那張嬌美的面孔。
“阿九,她是你母親。”白尹的話適時傳來。
畫中的人不是她的母親,只是九丫的。她喉頭乾澀,終究還是能吐出一兩個字來,“若不是因爲她,公子,便不會如此對我,是嗎?”
風撩起紗簾襯着她煞白的臉,白尹自然看不見,去不代表他不知道。這樣的話,會有什麼樣的效果,他早已料到,掙扎了三日,終究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他淡然一笑,卻沒再答話。
九丫後來如何離開的水榭,離開前又說了什麼,白尹已經不記得了,如同靈魂已經不在這天地間,獨留了軀殼一具,直到花槿敲門,才讓他知道自已仍然呼吸尚存。
“公子,此次真的不會再後悔嗎?”
都說旁觀者清,花槿亦然,在一刻前她見到九丫離開的身影,如今再看到白尹的一臉慘白,心裡似乎已經瞭然,也許更是意料之中。
白尹總算緩過神來,轉頭笑對,“十多年前我用雙眼去看,如今卻是用心。”
他清楚地知道,當她對自已撒謊時,當自已隨海棠前去林中時,他們之間已經互不相欠,抑或說已經結束了。
花槿雖然惋惜,卻依然堅定地相信着白尹的一切,“那真要北上嗎?”
白尹雙眼微擡,半晌後才點了頭,“半月後吧。”
“那公子要找的人……”花不禁問。
“不過是執念而已。”他頓時一笑。
多少年了,若那人要出現早就已經出現,早知道的答案,不過是不願自明罷了。因爲執念他留在臨安多年,而此地對他來說不過是因爲兩個人而存在罷了。
襄陽,此時應該是*開的時節吧,那年她離開時,亦是如此。
落日自城牆落下,紅彤彤的晚霞佈滿整片天。自迦南坊回臨安,九丫走了許久,第一次覺得竟然如此遠。街邊的兩個婦人正嘮叨着明日的天氣,說定是個大晴天。
九丫聞聲只覺得老天爺對她實在太殘忍了些,如今的心情,不應該下一場瓢潑大雨來襯托一下吧,最好街邊還有一兩個拉着二胡賣唱的瞎子。可是眼前的一切來得太欣喜了些,甚至不遠處一戶人家娶媳婦,那喜樂吹得好不熱鬧。
“裡面喝酒裡面喝酒。”主人家在門口招呼着客人。
酒,她也想喝。有了這念頭,九丫沒多考慮,朝着那戶人家便行了去。興許以爲她是哪位公子的小廝,便沒人阻攔她。進了院子後,渾渾噩噩地坐在了一個角落裡,桌上已經放了酒,她哪裡客氣,倒了幾杯便喝下了。
那誰說的,“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又誰說的,“舉杯消愁愁更愁”。片刻後,酒沒幾杯,人倒是有些暈乎乎了。而這時旁邊也有人笑了下來,九丫擡眼一瞅,是幾個穿得甚是體面的書生。
都說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其實書生多的地方亦是如此。當她還在兀自灌着酒時,旁邊的幾人已經開始擺談起來了。
“聽說這秦侍郎家的千金堪稱國色呀。”
“哦,是嗎?兄臺見過?”
“小弟有幸見過幾次,不過可惜沒這福氣娶其爲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