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熬了整整一個時辰,再回花房時日頭已經西沉。九丫踩着落日,小心地提着食盒,生怕藥湯灑了自己又得重新熬製。心裡正想着,忽然面前一蒙面人驟然出現在她面前。她還沒來得及退讓,對方的手卻已經捂住了她的口鼻,這一衝撞那盒中的藥沒灑,只是整個罐子全摔在了地上。
“你大爺的,我的藥。”先前還乖巧的她,立馬被這黑影激怒,拉住對方的手掌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蒙面人痛得眼淚汪汪,死忍着不敢大叫。想要掙脫,卻又怕眼前的女子空出了嘴大喊救命。又想將人打暈,可來前得了令讓他不得傷害她。斟酌了片刻,終於心一橫,也不管她鬆不鬆口,抱起她就往院外跑去。
九丫不知道對方什麼來歷,但被綁架是一定的了,什麼目的她也不知道,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也是一定的。於是她一路掙扎,終於在一刻鐘後,被蒙面人丟在了地上。
“我告訴你別亂來,小心我咬斷你的手指。”
看着她嘴邊還沒有擦去血,蒙面人十分清楚這話不假,他想,要是剛纔被咬住的是手指而非手掌,那現在他已經只剩九根指着了,不也許是八根,或者更少。他拂了拂額上汗,轉向身後的林子。
“大人,人我已經替你帶來了。”
便是這聲音,讓九丫一怔。這聲音她記得,而他口中的“大人”她自然也認得,而且還不該說認得,因爲這位大人她還熟悉得很。九丫不禁咬牙,暗自罵了聲:“楊宇桓,姑娘我正在氣頭上,你還敢撞到槍口上來。”
九丫的料想不錯,越過蒙麪人的肩頭,見着那從林中悠悠走來的男子正是如今在工部任尚書的楊大人。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的袍子,她覺得那是極難看的顏色,所以癟了癟嘴。
楊宇桓已經走近,在看到蒙面人的手掌後,他一驚,極抱歉地欠了欠身道了句:“辛苦主事大人了,實在對不住。”
蒙面人覺得男兒有淚不彈,要彈也不在人前,於是他吸了吸鼻子,揖了揖轉頭快速地進了林子。
如此一來,只剩下九丫與楊宇桓。九丫想,那主事我對付不了,你楊宇桓我還是有辦法的。如此一合計,她慢慢起了身,接着趁他還在看天耍帥,一個抽身便竄入身後的林子裡。她打小就跑得快,如今自個這身子比從前的還輕,所以腳下更是生了風一般,加之這四處都是灌木叢,楊宇桓那麼高高大大不靈活,她覺得他一定追不到自己。
然而高高大大是真,可不靈活卻就有些偏見了。所以在九丫跑得氣喘吁吁時回頭一看,先前還站在原地的楊宇桓竟然已不見蹤跡,而且身後的一路竟然也沒見到他的影子。
“去……去哪兒了?”
她正四處張望,一隻手拍在了她肩頭,“找什麼?”
九丫這一嚇,幾乎丟掉魂,她本能地揮過手去,使的卻是柴胡從前教她的一招擒拿手。身後的楊宇桓沒想到這一招,差點被她打中,幸虧反應及時,一招將她反手一扣拉進懷裡。
“楊宇桓,你他媽放開我。”九丫想掙卻被他扣得死死的。
楊宇桓習慣了她的大吼大叫,完全將她的話當成了耳旁風,“我都已經說了,我若要見你,有一百種方法。你以爲躲進迦南坊,就逃避得了嗎?”
“誰逃避了?我不想見你,就算你有一百種方法又怎麼樣。你先放開我,我手好痛,你是不是想着它斷掉纔好。”九丫的聲音小了些,但絕不是在懇求。
大概是擔心她會再次逃走,楊宇桓的勁兒的確重了些,聽她這麼一嚷,忙鬆了些,“我放開你可以,你得聽我把話說完。”
見九丫點頭,楊宇桓九終於放了手。她揉着胳膊,一臉的憤恨,“有什麼話快說。”
楊宇早知道這一趟不輕鬆,連續幾日她避而不見,又連續幾日他讓人去迦南坊擄人都沒見着她,他本是想這樣也好,時間長了,也許她的氣便消了。可如今十日過去,這難道是她消氣後的模樣,那此次的氣可真是夠大的。於是他拂了拂額上的汗,笑道:“阿九,那日大志說你到了楊府,後來……”
“一炷香的時間,有什麼話就三公子直說。”他這纔開口,九丫已經不耐煩了。
楊宇桓嘆了口氣,只得將話說得白一些,“那日你看到的,都是誤會。”
“誤會,都抱一起了還誤會?好吧,那你說看到的是誤會,那聽到的呢。你不是說要將什麼人打成豬頭嗎?很不巧,你說的那人正是本姑娘。”九丫語如連珠。
楊宇桓一聽這話,立馬覺得壞了。那豬頭是誰,他事先哪兒有心情問清,況且誰會想到天下就有這麼湊巧之事。他今日的說辭本是打好了腹稿的,怎麼解釋,怎麼才能讓她相信,都是有先後順序的,可如今她這一說竟生生地打亂了他的方寸。他有些哽,但眼看九丫就要發火,忙開口道:“阿九,那女子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妹妹,我說那些話只是哄她高興,你可千萬不能當真。”
他這話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九丫的痛處上,她一直覺得自己吃虧就吃虧在信了他楊宇桓,他如今敢這樣說,實在有些侮辱她的智慧。她頓時咬牙,沒好氣地道:“原本除了楊家那三位小姐,你還有這樣的妹妹,今天是哄這個,明天也不知道又哄誰去了。那樣的話你到底跟多少人說過,誰知道你跟我說的那些是不是也是哄我的。楊宇桓,多謝你今日的提醒,此後你說的話,我真不會再信,一句也不會當真。”
九丫一肚子的委屈總算髮泄出來,她覺得心裡終於舒坦了,而且楊宇桓的不舒坦更能讓她舒坦。然而,她以爲他會一臉慚愧沮喪,可看到的卻是他一臉輕鬆的笑意,連雙眼中也洋溢着那樣的情緒。
“你笑什麼?”九丫沒了底氣。
他靠近了一步,“原本我從前說的話你都全信了。阿九,我很開心。”
“你變態呀。”她將他打斷,退後一步。
“你還因爲我抱了其他女子而生氣。”他又近了一步。
她被他逼到了樹下,“那是因爲我心善,爲天下女子而鄙視你。”
“但讓我最開心的是,你衣帶上還掛着我送你的玉佩。”他更近了。
她用手撐住他微微向前的身子,“這玉價值連城,我喜歡高調,你想要回去就明說,我馬上還你。以後,我們互不相欠,老死不相往來。”
九丫說着真就伸手去解身上的玉佩,哪知這一輕手,楊宇桓趁勢湊近。眼看兩人連呼吸都要混在一起,忽然風聲微慄,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直直地射向楊宇桓後背。便是這千鈞一髮之際,楊宇桓身後像長了眼似的,一個回身,手死死地握在了箭頭上。血自他指縫流出,頓時染紅了地上的綠草。
兩人不遠處的林下,兩個女子騎馬而來,其中一人手中一柄弓將將收起。
“喝,我還道是哪個登徒子,原來是楊大人呀。實在是,不好意思。”
九丫沒想到,那一箭是花槿放的,更沒想到楊宇桓竟然接下了那一箭。她看着那匯在地上的血漬,順着向來,停在楊宇桓的手掌之上,心裡頓時一陣糾扯。
楊宇桓已經丟掉羽箭,而花槿的話他也沒放在心上,只回頭對雙眼發直的九丫道:“不用擔心,這點傷算不上什麼。”
九丫這纔回過神來,狠狠地道了聲:“誰擔心你了。”
楊宇桓這一趟本是想將先前的誤會解釋清楚,如今看來怕是暫時沒那時間了,但這次似乎也沒有白來,因爲他得到了一個意外的答案。瞥了眼她已經扯下的玉佩,楊宇桓笑意略深,“這東西你好好收着吧,我們會再見面的,而且會很快。”
說完這話,他朝花槿揖了揖,轉身吹了聲口哨,片刻後一匹黑馬出現在他面前,他翻身而上,拉轉馬頭片刻後便消失在密林之外。
一同前來的海棠見人逃走,不禁皺眉,“花姐姐,何不好好收拾他一番?”
“到時候不知道是我們收拾他,還是他收拾我們兩人。”花槿翻了個白眼,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若不是礙着九丫的面子,她不覺得楊宇桓會白白挨她那一箭。想到剛纔他接下那支箭時的冷厲表情,花槿不禁打了個寒顫。轉頭再望向九丫時,她還呆直着一雙眼,花槿不竟喚了聲,“阿九沒事吧,要不是公子聽到你的叫聲用響箭喚了我的去,怕是又要讓那楊大人佔盡便宜了。”
九丫一聽“佔便宜”三字,立馬紅了臉,但口中卻道了聲:“下次他再敢這樣,一定要他好看。”
海棠癟了癟嘴,一番小船不可復重的模樣,“是啊,下次他要再這樣,你就瞅準他的褲襠,狠狠地踢一腳。”
這話一出,花槿頓時一背冷汗,這樣兇猛且不解風情的事兒,大概只有海棠姐才做得出吧。但她可知道,這楊宇桓與九丫,其實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