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自有定奪,又何須來問我?”少年頭也不擡,似完全不將閣主放在眼裡。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如今這缺口越來越大,是該修補一下了。”
“不先安內,何以攘外?”少年笑了笑,點點案上的卷宗,道“問渠那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暗月閣的水已停滯太久,是該換一換了,只不過這花朵倒是不可小覷,日後必定美不勝收。”
薛東樓看見“疏影樓”三字,臉色一怔,許久才道:“既然你心中已有主意,我也不便干涉。只是你的雲吞劍,也該出鞘了,我不想再等。”
少年只是挑了挑燈芯,又埋首在文字中,不再說話。
直至曙色漸起,一縷陽光照在他一夜未眠的臉上,竟無半分疲憊。燈油已盡,燭淚蔓延成大片,在桌角凝固,而少年竟似還未從文字中醒來。
這絕美的描述,巧妙的構思,竟比他看過的任何故事都要精彩。他掩卷沉思,腦海中盡是那抹紫色的身影,絕代風華,漠然獨立。他竟不知世上還有文筆這般巧妙地人,至少暗月閣裡沒有。
不過,既然暗月閣裡沒有,又有哪裡有?
少年目光閃動,忽然盯在了扉頁上的三個字上,那是一個人的名字:公輸傲。
公輸傲?!宮傲?!他不是已經被葉紫萱殺了麼?連頭顱都擺在地宮。難道…
少年猛地站起來,又緩緩地坐下,眼神深不可測。
萱姑娘,你這樣做,又是爲了什麼?
不久,暗月閣收到密報,說程連羽身陷拜火教,請速支援。
於是,由蕭清乾、葉紫萱帶領,暗月閣人馬迅速集結,奔赴西北。
兩位人中翹楚端坐馬上,豪情畢現。只是清秀的臉上都失了表情,形同陌路。
閣中不知有多少人以爲他們會終成圓滿,傳爲佳話。可今日之局勢卻是誰也預料不到的,他們之間彷彿有了深深的隔閡,將兩人分開,越來越遠。
若不是程連羽提前離開,看到今日的情形,他不定會難過成什麼樣子。
蕭清乾望一眼面無表情的紫衣女子,她的目光遠遠地落在前方。他嘆口氣,打馬疾馳。
迎面來的風吹起了女子的長髮,望着漸漸遠去的銀色背影,她的眼中似乎也閃過了莫名的悲哀。但也只是一閃而過。她揮鞭,奮力追趕。
兩匹駿馬在雪中疾馳,二人衣袂紛飛,竟然越跑越快,最後如飛一般。馬蹄高高地揚起積雪,模糊了二人的身影。身後是結隊整齊的暗月閣弟子,望着瘋狂賽馬的二人,不明所以。
九天門門主一襲黑衣,揹負雙手站在人羣之後,嘴角忽然揚起一絲微微的笑:“人心已亂,根基不穩,是時候該重新栽培一下了。”
瞭天台。
紅衣女子以白紗遮面,臉頰兩旁的血痂依舊隱約可見。
如今程門主不在,她臉上的疤,怕是要一直留着。除非他們真的從甘肅救出程連羽,可是這個幾乎是不可能的。想到這裡,她就不禁想大笑,可是傷口又扯得生疼。她咬着牙,狠狠道:“葉紫萱,此次一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身旁的高憶辰摟住她的腰,笑道:“寶貝,你放心,這一次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憶辰,你真的有把握借拜火教除掉她嗎?”風嫣擔心道。
高憶辰悠然笑道:“拜火教從波斯傳入,雖在中原地區還未擴張開來,但其實力已不容小覷,更何況我聽說千川王朝世代相傳的術法也大大超乎了人們的想象。雖是傳說中的故事,但空穴不來風,想必這些事情也是有一定根據的。不過就算拜火教和千川王朝都除不了萱姑娘,但對付一個病癆卻是綽綽有餘的。到時我只需略施小計拖住他們,先除掉程連羽。到時不僅閣主會怪他們辦事不力,連萱姑娘自己,應該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他頓了一下,又緩緩道:“萱姑娘的人雖然很冷,但心還是熱的。”他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莫名的情意。
風嫣依偎在他的胸前,嬌媚道:“憶辰,你果然深藏不露啊,看來我當初提攜你到了這個位置是毫無錯誤的。照今日之勢,暗月閣必將在你的掌心之中。若有朝一日你成了閣主,可千萬不能忘了我。”
“這個自然。嫣兒你對我這般盡心竭力,我自然不會負你。待我們大業既成,我便會尋這世上最好的名醫來治好你的臉。唉,這樣美的一張臉,真是可惜了。”他細細端詳她一陣,才搖頭嘆息。
風嫣不自然地避開他的目光,用手壓住了被風掀起的面紗。停了一會,才問道:“那蕭公子呢?你準備怎樣來對付他?”
“這個……”高憶辰沉吟,看着她詢問的目光道:“我暫時還不知道。”
“你不知道?!”風嫣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他可是個厲害的主兒,有他在身邊,要除去葉紫萱便是難上加難,你竟然說不知道?”
高憶辰望向遠處的皚皚白雪,眼裡浮現出淡淡的笑意,終是沒有說話。
夜已至,心月閣已然亮起了燈。
一襲黑衣的九天門門主照舊坐在桌邊,翻看着一卷他已看過無數次的卷宗。褐色的眸子裡在燭火的映射下熠熠發光,如暗夜的精靈一般。不知不覺,手指已翻到了最後一頁。
他的眉頭微蹙,似有什麼問題想不明白。然後,他又將資料翻回第一頁,開始了新一輪的閱讀。
這樣的動作,他不知已重複了多少遍。儘管書中的文字早已爛透於心,可他仍舊詳細地、耐心地、一字一字地看着、推敲,不知疲倦。
這時的他猶如一隻貓,安靜、危險地潛伏在黑暗中,永無止盡地等待着獵物的出現。還沒有人可以逃出他的手掌心,從來沒有,除了她。
誰也不知道,如今暗月閣的實權,早已掌握在他的手中。所有的計謀,都是他一手策劃的,包括疏影樓。可是他沒有想到,事情最後的結局,竟是這樣。
書至半卷,黑衣男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提起硃筆在書上勾了一下,勾出了一個人的名字——雪劍。隨後,他合上卷宗,疲憊地往椅背上一靠,嘴角露出神秘的笑。
萱姑娘,你真的是讓我很驚奇呢。如今,你留給我的謎底已被我猜出,但願我沒有猜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