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與肉快要分離開來的強烈眩暈中,盧米安又看到了彷彿沉睡在夜裡的樹木,看到了深黑色的巨石...
他終於摘掉了鼻樑上的茶色眼鏡,身體略微弓起,以緩解身體的不適。
即使是“苦修士”,也沒法使用“窺秘眼鏡”太久。
當然,這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安全。
經過這次“窺探”,盧米安確認了兩件事情:
一,“西索”這棟房屋的地底確實有特殊,但那更像是一種偏虛幻的象徵,而非實際存在的事物,它表明的是這裡曾經遭受過某種污染或影響,最嚴重之處在對應的地底。
二,這種影響是和原始叢林深處那塊黑色巨石聯繫在一起的。
“怎麼樣?”臉上塗着白色油彩的麥斯洛開口問道。
盧米安將“窺秘眼鏡”塞回了“旅者的行囊”內,笑了笑道:“我‘看見’這裡的異常來源於原始叢林深處的一塊黑色巨石,你們曾經見過或者聽說過那塊黑色巨石嗎?”
略顯蒼白的雷亞薩和黑髮披到肩膀的麥斯洛同時搖頭,表示沒有。
盧米安沒急着做今晚預定的第二件事情,他看了眼穿着薄正裝,似乎是因蒂斯和西拜朗混血兒的雷亞薩,狀似隨意地說道“我以爲隨着你的到來,蒂扎莫鎮某些人會逐漸撤離,到派洛斯港暫住一段時間的。
“你知道的,三天內,‘夢節’應該就會開始。”
雷亞薩平靜說道:“根據我的經驗,除了最近兩週才抵達蒂扎莫鎮的人,其他最好都不要離開這裡,前往別的地方,以防止異常出現擴散。
“等‘夢節’結束,那個原始部落又一次發動襲擊的時候再考慮。”
很規範的處理流程…...我還以爲你們會顧忌因蒂斯、費內波特等北大陸國家的看法,讓有相應國籍的人提前撤離,並保護起來,比如,城外那些種植園的主人和他們的家屬……嗯,這應該也是因爲“夢節”之前從未表現出直接的危害性,只是讓部分鎮民出現癔症,並引來了叢林內那個原始部落的襲擊,前面的情況靠簡單的彌撒就可以解決,後面的問題是可以防備和抵抗的…….盧米安大致把握到了奎拉里爾將軍和巡查隊高層的心態:
既然不會有什麼大事,那就假裝沒有“夢節”,只是告訴身在當地的官方非凡者提高警惕,防備意外,並期待“愚者”教會能夠解決隱患!
真要多做點什麼,說不定反倒引爆炸藥桶,讓問題真正變得嚴重。
聊完這些,盧米安從“窺秘眼鏡”帶來的不適裡緩了過來,拿出那個造型獨特的“真實之眼”,將它戴向臉前。
看到由泛白肉塊、暗色血管組成般的耳罩和鏡腳,看到透明紫管糾纏而成的、帶着少許血色的鏡片,五官還算清爽的南大陸人麥斯洛眼皮跳了一下。
路易.貝里究竟有多少眼鏡?
而且,這每一副都是神奇物品!
將只有一個鏡片的“真實之眼”戴好後,盧米安環顧起四周,想要看到真實。
伴隨着這樣的行爲,他的耳畔逐漸有聲音響起,變得嘈雜。
那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單詞都似乎變成了實體,瘋狂地涌入了盧米安的大腦。
這讓他有一種腦袋就像氣球,正在快速膨脹的感覺。
而氣球要是無止境地膨脹下去,只會有一個結局:砰的炸開!
盧米安一邊扶住耳罩,隨時準備着將“真實之眼”取下,一邊抓緊時間,審視起“西索”這棟房屋。
他覺得,在“夢節”開始前,在沒進入特殊夢境時,冒險窺探這棟房屋的情況,比在夢境裡使用“真實之眼”和“窺秘眼鏡”更爲安全。
透過偏紫色的鏡片,盧米安沒發現更多的真實,一切都和肉眼所見差不多,只是夜色似乎更深更黑了一點。
不再猶豫,眼睛開始凸出、血管浮現於體表的他猛地摘掉了“真實之眼”,耳朵內迴盪起略顯尖利的爆鳴聲。
呼,呼……盧米安喘起了粗氣,腦海亂糟糟的一片,被各種奇怪的知識填滿,根本無法思考。
這個時候,即使有人偷襲他,他也沒法迅速做出反應。
過了十幾秒鐘,盧米安才終於找回了思考的能力,本能整理起強制灌入自己腦海的那些知識:“說話的藝術......“
“如何培育優良的小麥種子......”
“罐裝技術....“
“怎麼烤出一份外焦裡嫩的豬肉......”
用音樂安撫母豬的情緒……
“《夜之啓示錄》……“
“《名人最愛的姿勢-那些情婦們的回憶》”
這都是什麼啊,就沒點有用的知識嗎?以前奧蘿爾雖然備受“隱匿賢者”灌輸知識的折磨,但好歹能撿到一些有價值的神秘學知識,呃,她是不是也受到了類似知識的污染,所以寫的書裡,平時嘴巴上,總是表現得理論知識豐富…….盧米安揉着依舊發脹的腦袋,對雷亞薩和麥斯洛道:
“我要去叢林邊緣轉一圈,你們要跟着嗎?”
雷亞薩點了下頭,吝嗇於說話,麥斯洛則用走向樓梯的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如果是加繆在這裡,肯定會苦笑着說“我還有選擇嗎”…….盧米安腹誹了一句,出了“西索”這棟房屋,來到街上,往蒂扎莫鎮靠原始叢林那側走去。
通過路口抵達另外一條街後,盧米安看見一輛四輪四座的馬車停在了布里烏旅館的門口。
一名侍者和一名女僕提着行李,跟隨一男一女下了馬車,走向旅館。
那男性穿着深灰色的正裝,戴着頂半高絲綢禮帽,膚色像是北大陸人,側臉輪廓分明,眼睛是較深的那種綠色,女性套着便於行動的淺色長裙,戴着鑲嵌珍珠的羽毛帽子,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皮膚細膩有光澤,即使只能看到側面,也會讓人覺得應該是一個美人。
盧米安收回視線,望向雷亞薩和麥斯洛:“現在是週末嗎?”
“不是。”麥斯洛明白路易.貝里想問的是什麼,簡單解釋道,“紳士小姐們不是隻有周末纔有空到蒂扎莫鎮來狩獵。”
盧米安轉而對雷亞薩道:“你們沒封鎖這個區域?”
“那會引起恐慌。”雷亞薩簡單回答道。
盧米安沒再多說什麼,通過布里烏旅館,一步步走到了鎮外,進入了原始叢林。
他沿着夢境中已然熟悉的道路,不斷地深入着。
終於,他來到了各種夢境片段交疊在一起的那處混亂地帶對應的現實區域。
這裡普普通通,和周圍沒什麼顯著區別。
盧米安找了一株棕櫚樹,靠坐了下來,並對雷亞薩和麥斯洛道:“你們幫我看着周圍,我要在這裡睡一覺。”
他想試一下在更接近異常源頭的地方睡着會發生什麼事情,是否也能進入那個特殊的夢境,以什麼樣的狀態。
得到兩位巡查隊成員肯定的答覆後,盧米安閉上了眼睛,嘗試起冥想。
不知什麼時候,他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過來。
看清楚雷亞薩和麥斯洛的身影后,盧米安翻身站起,思索着點了下頭:“這裡也不行……只有‘西索’那棟房屋可以?“
“或者,找到那塊黑色巨石,在它附近睡一下?”
盧米安將目光投向了黑幽幽的叢林深處,斟酌了幾秒,對雷亞薩和麥斯洛道:“回去吧。”
三人很快回到了蒂扎莫鎮。
此時已是深夜,街上無人行走,兩側房屋內也沒有燈火和聲音傳出,只偶爾能聽到建築底層那些牲畜發出響鼻聲,這愈發襯托得黑暗寂靜,正如同黯淡的紅月光芒襯托得黑暗愈發幽深一樣。
這樣的黑夜裡,這一棟棟與北大陸建築有截然不同風格的房屋間,盧米安踩着夯土道路,往位於這條街道深處的布里烏旅館走去,雷亞薩和麥斯洛安靜地跟在後面。
忽然,盧米安腦袋恍惚了一下,視線短暫模糊又變得清晰。
這是……他瞳孔放大,本能地打量起前方和兩側,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就在這時,斜前方一棟底層空着的房屋內,昏黃的燭光亮了起來,從第三層的某個房間裡映出。
緊接着,這條街道,整個蒂扎莫鎮,一面又一面玻璃窗被燃燒的燭火照亮了。
瑞雅一覺醒來,發現天已經全黑,但許多房屋內的燭火還沒有熄滅。
這代表時間還不算晚。
瑞雅懶洋洋的,不想自己弄吃的,揹負上獵弓和箭矢,出了房間,從側面離開警察總局,走向就在附近的布尼亞咖啡館。
街上幾乎沒人行走,和平常的夜晚一樣。
瑞雅看了眼還擺在街邊的桌椅,來到料理臺前,用都坦語對低頭忙碌着的老闆兼服務生布尼亞道:“一杯科薩,一塊夾牛肉的玉米捲餅。”
布尼亞停止了洗杯子的舉動,擡起了腦袋。
黑髮天然微卷,很有混血兒感覺的他看着瑞雅,露出了一個明顯的、奇異的、讓瑞雅莫名不安的笑容。
瑞雅對布尼亞很瞭解,知道這是一個靦腆、善良、不善於和女性交流的成年男子,平時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笑過。
布尼亞凝視着瑞雅,嗓音低沉地笑道:“你的胸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