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茜的話語讓盧米安笑了起來:“這不是好事嗎?”
蘇茜跟着笑道:“是好事,每位心理醫生最高興的事情之一就是看到自己的病人逐漸走出來。”
盧米安試探着問道:“那能直接轉入下一階段的治療嗎?”
“我們先聊一聊,我評估下你的心理狀態。”蘇茜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嗓音溫柔,態度平和。
“聊什麼?”盧米安剛纔已經把這段時間的經歷講得差不多了。
蘇茜“唔”了幾秒道:“可以聊聊你還有什麼迷茫,或者說困擾。”
盧米安沉默了一下道:“我真的是'不幸者’,會給周圍的人帶來災難嗎?”
這次,回答的不是蘇茜,而是另外那位女士。
她嗓音清柔地笑道:“如果災難是周圍的人本身就註定的命運,那和你沒有任何關係,要是因你而來,命運滑向了災難,那就說明這樣的命運是可以改變可以扭轉的。
“被'愚者’先生封印在你體內的又不是以宿命爲名的那位存在,只是一位相應領域的天使,在無法使用自身力量,只能依靠他人的情況下,不可能讓改變後的命運依舊註定到來。”
“也就是說,我確實有改變那些人命運的機會,但都錯過了?”盧米安又喝了口手中的濃縮咖啡,嗓音不自覺變得低沉。..
那位女士保持着剛纔的語氣:
“首先,我們需要確定一點,影響那些人命運,給他們帶來不幸結局的是那位宿命天使潛藏在你周圍的同伴,他是爲了封印,爲了忒爾彌波洛斯而來,和你沒有直接的關係。
“你唯一的問題是做得不夠好,但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證自己能在任何事情上都做得足夠好。”
說到這裡,那位女士用自嘲般的口吻道: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這些年裡,我努力地做過很多事情,有不少都遭遇了失敗,甚至明明抱着善意,卻給別人帶來了更大的傷害和痛苦,這讓我很受打擊,非常內疚,出現過動搖,想要縮回能讓我心靈安寧的地方,再也不離開。
“幸運的是,那段時間,我也做成功了不少事情,幫助了很多人,阻止了不少災難,消除了大量污染,這給我帶來了信心和動力,讓我堅定了自己的理念和想法。
“後來,每當我充滿自信,對想要做的事情非常樂觀時,我都會回憶曾經犯過的那些錯和遭遇過的失敗,讓內心潛藏的愧疚毒蛇甦醒過來,提醒自己不能大意,不能主觀,不能輕視任何人。
“同樣的,受到挫折,內疚痛苦時,我也會回想被我幫助過的人們和阻止過的災難,告訴自己你還不是那麼糟,伱的理念和想法確實有好的一面。
“過去經歷的那些事情既是我們的包袱和枷鎖,也是我們的財富和動力。”
盧米安專注聽着,逐漸正視起內心的愧疚,不再壓制它們:如果我經驗豐富、神秘學知識掌握得更多,也許有些悲劇就不會發生。
這確實有我的問題在內,但帶來災難的並不是我,我只是做得還不夠好,需要彌補的是這方面的薄弱之處,爭取將來能做得更完善更周密,可以真正挽救想要挽救的人,讓那些故意製造不幸的混蛋遭遇災難……
念頭電轉間,盧米安腦海內浮現出了從“暗影之樹”上掉落的那一個個小販、行人和租客,回憶起了自己當時微笑旁觀的心情。
呼……他緩慢地吐了口氣,腦袋微微後仰,靠住沙發背道:“我感覺舒服了很多。”
他隨即嗤笑道:“那個幫助忒爾彌波洛斯,影響我和我周圍人命運的傢伙絕對想不到,他帶來的一次次打擊,一次次痛苦,不僅沒有讓我崩潰,絕望,放棄,真正地瘋掉,而且還相當於幫我做了很好的心理治療,讓我的精神狀況得到顯著好轉。
“真想找到他,當面'謝謝’他。”
那位女士輕笑了一聲:
“所以我經常告訴蘇茜,心理治療是一件很複雜也很微妙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會得到和預期相反的結果,不能仗着自己是非凡者就毫無畏懼。
“唔……在這裡,我需要提醒你一點:“不能在缺乏足夠證據的時候,根據目標原本的形象和目的,假定他現在的意圖。”
盧米安有點沒聽懂:“什麼意思?”
那位女士嗓音柔和地解釋道:“很多人會被欺騙,是他們總假定對方原本是什麼樣的人,現在就是什麼樣的人,不會因爲環境、經歷、客觀條件出現人性和想法的改變。
“以宿命爲名的那位存在只是希望有聽命於祂的天使降臨在大地上,至於是忒爾彌波洛斯,還是別的恩賜者,我想祂應該沒有特別的喜好和傾向。”
也是,那位要是吞了忒爾彌波洛斯,不就變成宿命領域的天使了嗎?說不定這就是以宿命爲名的那位存在預料中的發展,忒爾彌波洛斯能夠降臨就降臨,要是失敗,慘遭封印或淨化,就讓別的恩賜者想辦法吞掉祂的遺物,成爲天使,總之,註定有宿命的天使出現於大地之上,至於是哪位,並不重要……盧米安一邊思索,一邊輕輕點頭。
霍然間,他有了靈感,覺得那位疑似持“正義”牌的女士不僅是在趁機教導自己,而且還是在對忒爾彌波洛斯說這些話:
她在製造忒爾彌波洛斯和那位存在之間的罅隙,讓祂不再信任同伴?
我能想到這點,忒爾彌波洛斯不會想不到吧……
呃,祂是能想到,但祂那位同伴既然被察覺了,那很長一段時間內應該都不敢再出現,沒法和祂交流,這種時候,最容易彼此懷疑。
一旦懷疑的種子紮根,茁壯生長,將來就不是那麼好根除!
“觀衆”真可怕……
盧米安感慨之餘,誠懇說道:“我明白了。”
那位女士微笑說道:“所以,不能假定一個人不會改變,原本是什麼樣子之後也會是什麼樣子,要時刻注意他們的具體情況,揣摩他們的想法。
“別的非凡者可能不需要想的這麼深,但你下一個序列是'陰謀家’,必須學會分析人性。”
盧米安輕輕頷首,對加德納.馬丁那句“魔鬼是我們的朋友,地獄就是他人”有了新的理解。
他繼續剛纔的話題,笑着說道:“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忒爾彌波洛斯那位同伴從一開始就打算幫我改善精神狀態?”
“有這種可能。”回答的是蘇茜,“但爲什麼呢?”
“爲什麼?”盧米安自問了一句。
他的表情突然出現變化,身體一下挺直,隱隱有點顫抖:“可能,可能她就是想幫我,她是……”
疑似“正義”牌持有者的女士輕輕嘆了口氣,打斷了盧米安的話語:“你的記憶應該沒有騙你。”
盧米安長長地吐了口氣,再次靠住了沙發背。
那位女士嗓音輕柔地說道:“不過,在別的事情上,確實存在一個人死了未必是真正死亡的情況。
“神秘學世界有太多的不可思議。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邪神信徒,他在我準備清除他的時候突然死去,因爲太過巧合,我檢查了他的屍體,檢查了他的命運和各種神秘學聯繫,都沒有問題,他真的死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也毫無疑問地相信他死了。
“後來,我在清理一個邪神教派的分支組織時,又遇上了他,他換了一個身份,有了新的命運和新的神秘學聯繫。
“這一次,他才徹底死去,我也從他那裡知道了一個邪神途徑的序列名稱,'逝者’,利用死亡從原本命運裡脫離的'逝者’。”
這和“替代之術”有點像,但感覺更簡便,不需要什麼前置,而且,“替代者”死後,原本的身份和命運好像也不會恢復……盧米安聯想起了“托鉢僧侶”自帶的一個儀式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