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年之前,獸族中沒人知道遮日那是誰,雖然獅族在獸族裡是強盛部族,但一早分裂成多個,又分別走向敗亡,在百族大戰末期,處境已經非常悽慘,雖然沒有滅族,卻好不到哪去,族人大多消亡,只餘少數老弱婦孺,躲在幾個聖地裡。
受到這樣的重創,一般的認知,別說重新崛起,就算要稍微再成點氣候,沒有幾十年時間都不可能,但誰也想不到,短短數年,這個叫遮日那的獅族新主,迅速崛起,成爲不容忽視的存在。
他的崛起,並不像過往獸族的那些霸主一樣具有侵略性,相反的,有很多機緣巧合的成分,都是因爲其他鄰近的獸族領主,與人族發生戰爭,慘被掃蕩,實力大損,或是被連根拔起,出現空缺,他趁虛而入,左吞右並,在人們都沒注意到的時候,一日壯大過一日。
更有甚者,他不是直接併吞,而是喊着兼納百川的口號,與那些弱勢的部族結成同盟,用擴大聯盟的方式,不住增強了實質的統治與影響力。當其他的獸族與人族正式注意到他,他已經從一個叫遮日那的獅族少年,變成如旭日般升起的遮日那王了。
奇異的崛起方式,讓遮日那王的霸業少了煙硝味、血腥味,以獸族的歷史來說,這着實是一種進步,不過在衆多獸王眼中,這個新成長起來的遮日那王,實力未經考驗,不受肯定,西南各方獸王都在耳語,這個年輕人根本沒資格坐上獸王位,只要一有機會,就要給他好看!
這樣的機會,終於隨着時間推進而到來,獸族的重要傳統,洞君山大祭到來,所有獸王都必須要出席,以期在大祭上獲得獸尊的肯定,如果缺席,很可能被剝奪權位,甚至成爲獸族公敵。
洞君山大會,一直巧妙避免與其他獸族爆發武力衝突的遮日那王,終於被逼到無路可退,必須在大會上面對考驗,而在大會之前,各種流言便到處傳播,某獸族將在半路上伏殺遮日那王、某幾族獸王預備在大會上圍殺他、幾位獸尊公開表示看遮日那王不順眼,不但不會給予支持,還會故意刁難,甚至出手讓他來得回不得……
大量的謠言,令得西南獸族人心惶惶,各族都在看獅族的好戲,所謂的盟友全都動搖,開始疏遠獅族,前不久還風頭正盛的獅族,一下就衆叛親離,岌岌可危。
在這風雨飄搖的情況中,唯一能讓獅族上下安心的,就是自始至終,遮日那王的態度都怡然自得,把外頭鋪天蓋地的流言視若無物,對將到來的大會,如成竹在胸,一點也不以爲意。
看着每日仍照常在族內閒晃盪,一派悠然的獅王,獅族的每一個族民都有信心,覺得獅王肯定有神奇手段,能夠履險如夷地過這一關,正是因爲有這樣的信心,獅族才承擔住壓力,沒有散開。
然而,如果族民們能直視獅王的內心,看穿他強充的鎮定,感覺就肯定不是這麼回事了。
在最短的時間內,修爲突飛猛進,一路高奏凱歌,練上了高階,遮日那王在獸族中算得上是奇才,但也僅是如此,洞君山情勢嚴峻,別說區區高階力量,就算能成就地階,在那樣的情勢中,也不過是跌進狂濤猛浪裡的螞蟻,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連日籌謀,未見出路,還要強作鎮定,遮日那王心裡的壓力已到了極點,他越來越懷疑自己能否過得了這關?會否……自己其實沒有那麼英明神武?所擁有的這些“成就”,最終都將成爲其他強者口中的餌食?
剝去未來霸主的外殼,其實,所謂的獅王,不過是一名未滿二十歲的獅族少年,說什麼堅強,說什麼城府,尚在成形中的小樹,根本尚不足以承擔狂風暴雨,所幸,在壓力把他逼瘋之前,救星到來了。
深夜時分,帳幕被掀開,那個帶着輕咳,臉色蒼白,恍若重病在身的青年,就這麼毫無預兆地進來,不打招呼,先往周遭看了一眼。
“……沒酒罈,也沒亂嗑藥,小子你的抗壓性還不錯,比我預期要好,看來我還不算晚到。”
“兄長!”
年輕的獅王大喜過望,幾乎當場要飆淚出來,搶着迎了上去。
天曉得現在外頭有多難進來,幾大獸族聯手,把獅族往外的交通幾乎都封了,自己幾次派遣的使者,都被擋回或給擒下,獸王級的高手四出巡弋,自己都不知道要花多大的代價,才能潛入進來,他身體這麼不好的一個人……卻偏偏在這最要命的時刻,萬水千山地趕來了,在人人都背棄自己的時候……
明明激動到想要落淚,胸中充滿的,都是見到彷彿骨肉親人般的感動,但到了出口,卻不知爲何便成了這樣的一句。
“兄長救我!”
也就是這一句,病容青年的臉色變了,沉默數秒後,搖了搖頭,“或許我不該來……”
嘆了口氣,病容青年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道:“這顆核心,與我外頭帶來的機件組一起,可以助你解圍,至不濟,也能幫你殺出去……這是我來之前的想法,但看你現在這樣子……我想我是做錯了。”
病容青年手掌一緊,咒力催動,錦盒中冒出一股白煙與焦臭,那顆核心顯然已經毀去,年輕的獅王欲救無從,慚愧地低下了頭。
“小子你是我一手捧起,但這始終是你自己的人生,我能助你上位,不能助你一世坐穩這位子,就算我今天保着你殺出去,天大地大,又能上哪去?獸族人族,再無你容身之地,也不會有人再追隨你,難道你年紀輕輕,就這麼隱姓埋名過一世不成?”
聽着這些話,獅王既慚且愧,兄長拖着傷軀,萬里來援,自己卻令他失望了,這些年來,他在背後替自己解決掉無數難關,自己……會否太依賴他了?他失望之後,會就此離開嗎?
“……霸者之路,是你自己的選擇,既然踏上了,就不能回頭,必須走到最後,就是死也要死在這條路上,這是你的責任,不然,就對不起那些爲了支持你而倒下,成爲你腳下基石的人。”
出奇的,病容青年沒有離開,而是來到獅王的面前,雙手拍在他肩上,“天無絕人之路,既然我來了,這個什麼洞君山,我們兄弟就合力闖他一闖,關關難過關關過,就不信真能把你我難倒。”
“兄長,你……沒有要走?”
“廢話!我一路萬水千山,拖成死狗一樣的趕過來,屁股還沒坐熱,連口血都還沒來得及噴,你就趕我走?沒良心會被雷劈啊!”
病容青年擠出苦笑,得到這邊不妙的消息後,二話不說,準備好器材,拖着仍在高燒的病體就上路,跋山涉水,既要帶着一堆重物,從蠻荒中開闢出路來走,又要小心避過獸族的靈敏感知,偷偷潛入,箇中艱辛,不遜於當年被妖魔銜尾追殺,繞着整個西北大兜圈的那段血淚歲月。
好不容易見到小獅子面,精神一鬆懈,仍在高燒中的病體險些撐不下去,不過,有些話必須要說清楚……
“如果要走,我會把帶來的東西留給你,往後你自己看着辦,但既然我把東西廢了,就是要留下來,和你一起闖這洞君山!你是我捧出來的,就是我的責任,生生死死,我們兄弟共同面對,誰也不怕!”
病容青年語重心長道:“但這一回,我就當個打手,要怎麼來過這一關,你來拿主意,我就當個打下手的,你說怎麼衝,我們就怎麼衝,別告訴我你一點主意也沒有,就算我不來,你也該有自己的破局想法,否則我就真是白來這一趟了。”
生死與共,兄弟情義,令獅王熱淚盈眶,但這並不是適合落淚的時候,身爲男子漢,兄長都做到這地步了,自己該做出迴應。
“我……確實有點想法,但……太荒唐了,我自己都覺得很不現實,那麼多年來從就沒人能……”
“多荒唐都不怕!只要是你的想法就行,必須是你自己拿主意來過這一關,過去了纔有意義,把你的想法說出來,我在這裡聽着!”
“我想……去找傳說中的獸王爪!”獅王嚴肅道:“只要取得獸王爪,就能一舉逆轉現有局勢,獲得獸尊與其他獸王的認可,否則,就算能從大祭上殺出血路,後頭也只會紛擾不休,戰火綿延。”
“……你不是吧?讓你自由發揮,你就給我想出這麼個主意來?”
病容青年用看死人的目光望向獅王,“知不知道獸王爪已經失落多久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消息,你去哪找?知不知道現在距離洞君山大祭不足半月?就算去逐個說服獸王倒戈到你這邊,成功率都比找那什麼爪的要高啊!”
獅王點頭,“我明白,所以……兄長認爲此計不可行。”
“屁話!你哪隻耳朵聽到我這麼說了?王者最重要的就是主見,剩下的,就是讓底下人賣命去追隨,這既然是你自己想出的方向,我們就賭這一鋪,最糟不過是我們兩個一起在洞君山上被人砍死!”
病容青年道:“讓人把古籍資料拿來,我們開始找資料了……唔,等一下,等我……吐完這口血再說……”
“兄長!”
驚叫未完,病容青年大口鮮血噴出,瀕臨極限的病軀承受不住,倒了下去,一次就吐了小半臉盆的血。
能夠出發去尋找獸王爪,是兩天後的事,而後頭隨着獸王爪一同被發現的事物,則是此刻兩人都不曾想到的。
小劇場二:
“世界奇觀總目:威斯敏斯特教堂、巴黎聖母院、瑪麗亞.拉赫本篤會修道院、狄奧多裡克陵墓、伊斯坦堡清真寺……”
下筆如飛,他非常快意地書寫着,一襲有些發白的青衫,在午後暖暖的陽光下,依然灑脫。
良久,他停下筆,深吸了一口古木桌上點燃的薰香,讓芬芳的草木氣息沁滿胸臆,伸了伸懶腰,結束這一段書寫,覆蓋上了書冊,從椅上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窗外,小小的陸地,外頭是綠水碧波徜徉,澄澈湖水映天光,滿植着綠蔭、鮮花的孤島,獨立於湖心,島上別無他人,只有一塊石碑,以蒼勁的正楷書寫了三個大字。
『不知島!』
看了一眼石碑,青衫的他笑了笑,重新闔上了窗戶。
驀然,天地驟動,整片孤島、碧湖,抽拔而起,以不及眨眼的速度,迎上雲霄,直破九天。
島下有湖,湖下有古龍,龍瞳如日月,墨黑雄軀長逾萬里,偉岸藏河山,島與湖,只是龍背上小小一隅。
龍嘯!
古龍騰,穿九天,入青冥,隱沒於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