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衆人此次行動,是爲了要潛入獸族領地,面見獸族共主,遮日那王,協助他解決問題,共同對抗妖族,看不能支持獸族成爲人、妖之間的隔離帶,中途卻得到消息,遮日那王如今遇刺逃亡,不知所蹤,獸領全部落入妖族手中,讓衆人心裡犯着嘀咕,這次的行動多半要就此取消,無疾而終,哪知目標人物竟然能殺出重圍,親身前來接觸,還到了這邊境之地。
看着離奇現身的曾經的獸主遮日那王,作爲人族精英的衆人的感覺都很怪異,這時候也不適合多說,只留下兩人在外守衛,其餘的人紛紛移回屋內,協助傷者處理傷勢,同時打聽具體狀況。
司馬不平身上的傷勢極重,但多數都是皮肉傷,未曾傷及筋骨。作爲碎星團第一大隊的能徵慣將,百族大戰中血雨腥風走過來,他對抗妖魔的豐富經驗,不是尋常將兵和一般的高手能比的,從獸領深處妖族層層包圍突圍出來,前後十餘場血戰,他傷勢雖然不住累積,卻未曾傷筋動骨,始終保有了持續的戰鬥力。
不過,他身後一個深刻入骨的爪痕,卻着實怵目驚心,是他實力大降的根源。這似是妖尊或獸尊的出手,而在命中的時候,被什麼東西擋了一下,威力減弱不少,若否,他應該早已慘死了。
“……幸好有遮日那陛下爲我擋招,否則此番我肯定沒命回來。”
司馬不平嘆道:“我這次是奉了武帥的命令,秘密進入獸領,面見陛下,諮商雙方接下來全面合作事宜的,這幾年裡,我們曾秘密遣使往來多次……”
身爲武蒼霓的副手,司馬不平此刻說出的,都是絕對的秘辛,遮日那王爲了避嫌,甚至特意讓到一旁去。
衆人聽着司馬不平說話,胸中的感受都不免有些怪異,因爲他口稱陛下,這固然是對遮日那王的尊重,這位獸王登天證道,又是獸族共主,本當得起這尊稱,但如今的聯邦,已非帝國,最高的位置是聯邦主席,並沒有皇帝,甚至舉國之內,除了“黑暗帝王”龍晉濤,就再沒有帝皇稱號,忽然來一個獸族陛下,聽在大家耳裡,感覺委實異常古怪。
龍殺一因爲身份,近些年貼近聯邦的權力核心,所知更遠較餘人爲多,打從五年前李氏帝國徹底崩潰,改組聯邦的那刻起,與獸族的關係就是聯邦的兩難之題。
昔年百族大戰時,妖魔聯合獸族,把人族打得相當悽慘,後來碎星團之所以能扭轉大局的關鍵之一,也是成功離間、策反與迫反了獸族,最終是獸族與人族不計前嫌聯合起來,這才成功擊退了入侵的妖魔,此番妖魔重回始界,人族若記取昔年教訓,最該做的就是立刻重新連結獸族,共抗妖魔,更別說,當初策畫幹下這事的,就是如今身爲聯邦主席的那一個。
然而,就算明明知道道理如此,想要真正實現起來卻仍有難度,首先是今時不同往日,百族大戰時,那個人直接出手徹底封禁仙佛神鬼,人族想要尋求盟友,除了儘可能統合自身的人族勢力外,就只能拉獸族過來打妖魔。
但這一回,封神臺破碎,佛界、仙界也都有了插手的空間,各自利用傳承,把勢力深入始界,人族要尋求盟友,光是緊握佛道兩派之手就夠,再非百族大戰時孤立無援的窘況。
再者,當初百族大戰結束後,獸族首先就成了帝國首要外患,大家這些年來纔剛打得頭破血流,轉眼就又要笑着擁抱談和,這似乎……轉得太過生硬,情感上很難接受。
後來,妖魔重回人間後,發起的攻勢十分凌厲,加上鬼兵的威脅,聯邦實在是疲於奔命,就管不上獸族的事,只能由着妖族不斷對獸領蠶食鯨吞,卻一直愛莫能助,致使終於有了今日的局面。
不過,雖然聯邦沒有直接進行相關的行動,卻不代表人族裡沒有人做,據龍殺一所知,這些年始終有人沒放棄聯合獸族以制妖魔的方案,並且持續在投入資源,默默進行,當中實踐力最高的,就是如今虎踞公國之首,“天南武鳳”武蒼霓。
這五年裡,武蒼霓利用過去曾經合作的情誼,與遮日那王遣密使保持往來,希望能在獸族之中,保住一支對人族友好的力量,甚至有機會能夠再現韋士筆當初的計畫,將獸族徹底拉攏過來,這份用心着實不易,聽說前後投注下的資源也不小,但如今……終究是白費一番力氣。
“……陛下作爲獸族公推的盟主,對我人族保持有好感,意存合作,這幾年裡,一直不受妖族待見,勢力很是受到打壓,與他親善的獸尊、獸王,經常會被妖族叫去斥責,痛加羞辱,激怒之後,藉故剪除,以此來削弱陛下的力量……”
司馬不平道:“這趟我奉命潛入獸領接頭,原本陛下是要做出決斷,接受我們的援助,正式與人族結盟抗衡妖族的,希冀能重現當初百族大戰的劇本,驅逐妖魔,不想妖族先下手爲強,派出妖尊帶隊趁夜襲殺,我們猝不及防,險些喪命,一路奔逃來到這裡……”
衆人爲之沉默,雖然多是首次接觸到這種軍國大事,但也聽得出來,妖族下手狠辣,殺伐決斷,正好落在最關鍵的節點上,武蒼霓的數年努力,付諸東流,可能還搭進去一批精銳人員。
妖族如此強勢,身爲人族,任誰都是感到彷彿烏雲罩頂,有種說不出的沉重壓力,正彌天而來,不知哪一日,就會傾落到自己頭上。
這五年裡,封神臺破碎,妖魔重歸人間,與聯邦之間時有摩擦,雖然因爲這次仙佛兩界也插手進來,不好妄動,兩邊還沒有大規模的征伐,小衝突卻是不斷,各家族的長者,都在把昔年百族大戰時,妖魔如何肆虐人間,人族過着何等暗無天日的生活,不厭其煩地告訴晚輩,一遍又一遍,耳提面命。
如今人族當中的氛圍,再不同於先前大戰結束,新帝國建立時,人人歡天喜地,以爲妖魔永遠不會再回來,清平盛世就在眼前的氣象,而是各個兢兢業業,拚了命地自我增強,曉得接下來只要一步踏差,那些過往史蹟中的悲慘日子,隨時就會發生。
今日的獸族,或許就是他朝的人族,在這點上,人們都不免有兔死狐悲的感受,也唯獨到了這時候,人們對於那些過往戰爭中的英雄人物,纔會特別懷念。
碎星團,這個如今已經隨着四武神反目而分崩離析,徹底成爲過往陳跡的名字,在此時此刻,重新閃耀起來,每每當長輩講述百族大戰中人族的慘烈境遇時,聆聽故事的新生代,總會很自然地問起當初打退入侵妖魔的那些英雄。
……既然能打退一次,就能打退第二次。
……現在妖魔重新回來了,當初打跑妖魔的那些英雄人物,今又何在?
……爲何如今卻不見他們的蹤影?不能請他們再爲人族出力,重新上戰場嗎?雖然英雄總不免垂暮,但是百族大戰並沒有那麼遙遠,值此人族存續危在旦夕的時刻,尚在的英雄們爲啥一個不出?
每當有人提出這個問題,長輩們就會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然後無奈地告訴晚輩,那些英雄……已經不在了。
曾高呼着“土雞瓦狗,可以碎星”的那個團體,曾屢屢創造奇蹟,在門派世界的質疑中帶領人族驅逐妖魔的那個團體,曾在帝都遭到背叛一夜覆滅,卻在蟄伏數年後捲土重來,氣吞山河的那個團體,如今已經徹底土崩瓦解,四大武神更是失蹤的失蹤,叛離的叛離,再不可能一起歸來,抵抗妖魔。
身爲新一代人,他們對長輩口中那段總是語焉不祥的禁忌歷史,始終充滿好奇,明明那麼傳奇,留下的痕跡卻那麼稀少,只能在長輩口中聽聞,想要進一步瞭解,卻苦於既找不到資料,也找不到相關人士來探問,現在……似乎出現了一個。
龍清婉小心問道:“司馬將軍,你……曾是碎星團的成員嗎?”
這其實是明知故問,曾經碎星團三字作爲帝國禁忌,其成員被大肆搜捕時,這名漢子化名司馬路平,在西北當一名小軍官,但其後隨着帝國時期,唯一從碎星團全身而退的武蒼霓大放異彩,等到帝都之戰後碎星團復起,他也光明正大用回本名,重歸於第一大隊,屢戰建功,現在天下皆知的碎星團成員,除了當初的幾個頭子,就屬他與另外幾名副隊長了。
司馬不平轉頭看了少女一眼,接過她遞來的傷藥,自嘲似的笑起來,“早就沒有什麼碎星團了,領頭的人全都走光了,剩下的人就此分崩離析,跑的跑,散的散,若不是還有武帥撐着那面旗,早都是笑話一場……”
龍清婉不解道:“但,世所共知,當初宣佈解散碎星團的,就是武帥本人啊!”
五年前,在四大武神翻臉離開後,成爲碎星團團長的武蒼霓,下令解散碎星團,所有成員無論是迴歸海外,或是留在國內,都各自給予補償,酬謝這段時日以來的辛苦,至於仍願從軍效力,對抗妖魔的,則是併入虎踞軍中,在她的刻意拔擢下,後來都成爲軍方高層。
解散了的碎星團成員,可都是搶手貨色,那些出身海外的二世代傭兵,個個能征慣戰,都是沙場生死歷練出來的猛人,各大世家、門派都求之若渴,至於爲數不多的經歷過百族大戰的一世代成員,那更是如今人族共同的瑰寶,無論到哪裡,都會被那方勢力高高供起,藉助他們的經驗與見識,爲已經到來的妖魔亂世時代,做出指引。
不過,這些一世代的成員,在經歷一連串的大起大落後,大多心灰意冷,除了少部分選擇繼續追隨武蒼霓,任職於虎踞軍中,還有極少一部份加入了封刀盟,其餘的大多數,都改名換姓,遁入山林,試圖在這亂世中找尋一刻寧靜。
滄溟龍家爲了延攬人才,砸下大錢,也請到一些碎星團散出來的成員,擔任家族供奉,但都是二世代的成員,龍清婉與族中的年輕一輩,常常從他們口中聽到一些海外的奇聞軼事,不過對於碎星團當年的秘辛,他們也都所知有限。
“我聽你們的人說……”龍清婉道:“當時武帥接掌碎星團後,團員們都期望她能擔起大局,重振碎星的威名,可她卻執意解散團隊,把人趕走,只留下少部分與她親善的收入自己勢力,很多團員都非常憤慨……”
龍清婉一邊說,旁邊的龍家人都點頭,那些碎星供奉述說回憶時,他們都在場,親眼見到供奉們的憤慨與無奈。
“胡說八道!”
司馬不平聞言重重拄刀頓地,出力甚重,身上一些凝痂的傷口,重新破裂出血,他卻渾若未覺,道:“武帥是不得不站出來收拾這個爛攤子的,她……只能這麼做,才能給大夥一個更寬廣的未來……那面碎星團的旗幟,一直掛在她房裡,她每日都會看那面旗很久,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捨不得碎星團……”
“那……爲什麼她會……”
“……因爲這是她唯一能替山……溫帥所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