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鎮南王府,演武廳中。東方勝坐在一邊椅上,默默運功。天龍寺一戰其實讓東方勝獲益良多。平日雖有蕭峰父子與自己相互切磋印證,但終不是以性命相搏,總是難免會在無意之中留手,招式也不得盡用。而與灰衣人交手,二人皆是全力以赴,戰至精疲力竭方纔罷手。東方勝更是在真氣耗盡之後,反使自己內功修爲更上一層。不僅如此,甚至連靈覺也更爲敏銳,幾乎能夠清楚地把握到周遭的一切變化,而非像從前那般,只是近於直覺。便是連體內的真氣轉換,竟也比原先更爲流暢、迅捷,隨心所欲。
東方勝將內息流轉運行幾個周天,方纔收功,睜開雙眼。只見得廳中兩道身影來回交錯,看了一會,不由點頭暗歎:“段譽說不定還是個練武奇才,這纔不過十幾日,竟然已經將一陽指練得有模有樣,再配上凌波微步,若是我被他纏上,恐怕也得費一番手腳。”
那一夜,東方勝由衛所中離去,到了聖慈宮中,與阿朱阿紫四女、蕭氏父子會合,一道商議如何裡應外合。誰知風雲突變,未等保定帝、鎮南王妃領各族精銳回攻大理,大理城中高家親衛與城外的援兵一齊撤走地乾乾淨淨。甚至連各族聯軍尚未組成,高氏就已經逃回了自己的老窩善闡。但高升泰卻在大理城衛所之中,飲鴆酒自盡。保定帝由天龍寺趕回,見到早已氣絕多時的高升泰,及一封死前所寫的謝罪書,不由地愣了半晌。
高升泰造反,雖只是一夜之間,卻是謀劃已久,甚至於眼看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竟以如此不可思議的方式結束,實令所有人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有東方勝心中暗歎高升泰厲害。
他那夜在衛所之中,本不想現身。但卻發現高升泰欲引兵血洗天龍寺。那時段譽與保定帝,及幾位段氏的前輩高手均在寺中。東方勝即使提前通知天龍寺,但這蒼促之間,衆人也未必能有穩妥處藏身。不得已之下,只能由暗處轉出,假稱保定帝早已安然離寺而去,一來絕高升泰兵發天龍寺之念,二來是想迫高升泰離開大理,逃回善闡。
這高家勢力極大,在大理國僅次與段家,不僅坐擁善闡,手中更有雄兵上萬,均是訓練有素的虎狼之軍,終是段家心腹之患。高升泰若是如東方勝所期,逃回善闡,雖然表面看來,使各族聯軍擊敗高氏平添幾許困難,但東方勝卻認爲,此乃將高家勢力連根拔起的絕佳機會。若是將高升泰父子困死在大理城中,最多不過能除此二人,但高家實力猶存。大理並不像大宋那般中央集權,若是待高升泰父子伏法,那段家再無藉口向高氏興師問罪。即使是想,但各族也必不情願出兵相助,單憑段家手中實力,只不過略勝高氏而已。
但如今高氏果然是撤出了大理,逃回了善闡。只是高升泰居然能下決心取棄性命,實是讓東方勝始料未及。幾日之後,各族聯軍未成,白族的幾位長老卻已向各族遊說罷兵。當年楊氏做亂,弒殺上德帝,後來事敗被擒,也只是貶至邊疆,並未取其性命。而此次,主謀高升泰已然認罪自殺,各族亦覺得段氏沒有理由再追問罪責,甚至爲高泰明向保定帝求情。
段家一向對內不甚嚴苛,又有各族族長、長老相保,保定帝也不再追究高泰明之罪。其實此次高泰明已留在善闡,若不起兵征討,將他擒獲,難道還能讓他自縛前來領罪?既然各族顯然已無相助之意,此事也只得作罷。說到底,縱使拿了高泰明一人,也無關大局。
東方勝對此事實,也只能徒嘆奈何。高氏仍領白族族長之位,只是並非由高泰明接任。這高家存在,始終對段家是個危脅。但這終究是他段家的事,自有保定帝決擇,輪不到自己操心。雖然自己與段譽有八拜之交,也不至於如此越俎代庖。
說到段譽,自從其父段正淳遇害之後,竟然轉了性子。好比現在每日裡盡拉着蕭峰與東方勝與其切磋武功。自從天龍寺之後,保定帝因段譽是段氏皇家這一代唯一傳人,便要將一陽指的功夫傳他。誰知一向不好武的段譽毫不推託,反而學得極是用心。這一陽指對他倒是極有好處。他雖然六脈神劍已有所成,但六脈神劍乃是以一陽指爲基,段譽不會一陽指,仍算是根基不實,難盡全功。而且這一陽指收發輕重均隨心而變,不像六脈神劍,出手便要傷人,兼其還有救死扶傷之用,更是讓段譽欣然接受。
這一陽指乃是一門由內而外的功夫,與少林大力金剛指一類頗有不同,講求以內功修養爲基。所以這指法一般人練來,入門最難。一燈大師便曾將一陽指傳於武三通、朱子柳等人,但二人練了幾十年亦不得其要,只徒有其表而已。但段譽內力早已是深不可測,這入門的難關對其而言根本是輕而易舉。不過幾天之間,這指法的品級,便已超出了天龍寺的幾位高僧,令保定帝也是驚歎不已。只是段譽這一身功力乃是從多位高手身上吸取來的,而非以一陽指心法循序漸進而得,所以指力雖是雄渾無比,但也多少有些駁雜不純。
段譽幾日來向蕭峰、東方勝二人討教,勤練不輟,武功可稱得上是勇猛精進。一開始,蕭峰不過兩三招之內便可將段譽制住,現在段譽卻能勉力撐過百招。其一也是蕭峰未盡全力,只以指導爲目的,留手不少,二來段譽的這凌波微步於實戰之中,也是越用越熟,已漸可隨心而動,不須再默唸步法,靈動得多了。便是蕭峰也是對此步法大爲歎服。
東方勝的武學修養比起蕭峰,還是差了不少。內功上可稱得上是大家,但論招式至多也就是勉強歸於高手一類。自然不能像蕭峰那樣,在交手時有意點撥段譽,只有盡力取勝,讓段譽自己慢慢領會。這東方勝的彈指神通,對上大理段家的一陽指,也是各擅勝場。段譽的內力深厚,但卻遠不及東方勝運用起來隨心所欲。而且自己雖有凌波微步,卻仍在身法上要吃不小的虧。東方勝原本只是以體內真氣陰陽逆轉,可以做到凌空轉折。但深究之下才醒悟過來,以此法更可提升身法速度。東方勝只稍加練習,便已掌握於心,原本自己的輕功已是極爲不錯,而現在的身法,只可以鬼魅來形容,不僅快如閃電,而且一些完全意想不到的身形變幻,對他來說也只是輕巧之極。段譽的凌波微步再如何神妙,東方勝竟可只憑身法就牢牢跟住,更兼他的彈指神通和玄冥神掌本就詭異難測,每每都是讓段譽左支右絀,破綻百出,空有一身內力卻無法施展,不一會便敗下陣來。不過這種身法,也只有東方勝一人能用,若換了別人,縱使能勉力轉換真氣,如此運轉之下,也只有走火入魔一途。
正當東方勝靠在椅上胡思亂想間,場中蕭峰左掌斜推,肋下見空,段譽看得真切,身子一晃,轉到蕭峰之側,右手食指點去。蕭峰哈哈一笑,使一個烏衣跌,直挺挺後倒,避開這一指,左肩正好撞向段譽懷中。段譽一驚,正要後退,方纔伸出的右臂卻早被蕭峰拿住。蕭峰虎口一託段譽右肘,拇指按下,手腕一擰,施展大擒拿手,扣得段譽動彈不得。
蕭峰放開手,摻起段譽,笑道:“不錯不錯,三弟精進不少,今日又多撐了七招。”
段譽整整衣物,搖頭苦笑道:“大哥處處留手,有意相讓,小弟難道還看不出來麼?”
蕭峰聞言,高興地拍拍段譽肩膀道:“三弟真是大有長進,居然已能看出大哥的讓招。哈哈,看來三弟於武道之上的悟性極佳,天資過人。二弟,你看呢?”
東方勝坐在椅上嘆道:“這小子一共才練了幾天武功?論實力卻早已遠勝過江湖上絕大多數人苦練一世。而且這內功根底實在是太過厚實。假以時日,大哥,我和你都非他對手啊。”
蕭峰點頭道:“三弟際遇非常,日後成就不可限量,必然在我之上。”蕭峰迴想自己二十來歲之時,剛剛不過是丐幫五袋弟子,武功遠不及今日段譽,但自己這二弟也是非常人,所以開口只說“必然在‘我’之上。”
段譽連忙擺手道:“我可不敢勝過二哥,跟二哥交手實在是,連喘氣的機會也都沒有。”他幾日來與東方勝交手多次,自己最有自信的凌波微步居然亦派不上用場,自是讓其方寸大亂,輸得比與蕭峰交手時要快得多了。而且一上手便是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甚至連東方勝的身形都把握不到,何況是反擊?
三兄弟正談笑間,朱丹臣叩門而入,向三人行禮後道:“皇上有請東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