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地僧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蕭施主願意爲父代罪,實是孝感動天。但老僧不過是藏經閣中一個操執雜役的服事僧人,又有何德何能,來治蕭老居士之罪。所謂種業因,得業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三十年前,蕭老居士族人愛妻被中原武林豪傑無辜殺害,便已種下業因,而今又死在蕭老居士之手,便是業果。只是蕭老居士出手狠辣,多傷無辜,太傷天和,他日亦有報應。老僧只有勸蕭老居士此後多行善事,或能化解。”
掃地僧說完,又轉而問蕭遠山道:“蕭老居士,你近來小腹上‘樑門’‘太乙’兩穴,是否感到隱隱疼痛,‘關元穴’上可是麻木不仁?”
蕭遠山全身一凜,道:“神僧明見,正是這般。”心下對這掃地僧的修爲佩服到五體投地,但他生平心高氣傲,嘴上又道:“神僧佛法無邊,老夫佩服萬分。只是神僧要讓老夫悔過認錯,卻是萬萬不能。”
那掃地僧搖頭道:“老衲也不敢要老施主認錯悔過。只是施主之傷,乃是因練少林武功而起,欲覓化解之道,便須從佛法中去尋。”
在一旁久不言語的東方勝忽然插口道:“神僧高見。不過晚輩小子卻有不明之處。依晚輩之見,蕭老伯的內傷,乃是由於少林派七十二絕技中的內功運用,與蕭老施主體內原來的內功根基相互衝突而成。既是內傷,卻爲何要由佛法中化解?”
掃地老僧聞言雙目微睜,擡眼仔細打量了一番東方勝,笑道:“哈哈哈,老僧眼拙。想不到這位施主年紀輕輕,竟能參破生死玄關,臻達佛門心法至境。無色無相,竟連老僧也是看不通透。難得,難得。不怪能有此見識。施主莫非不信老僧之言?”
東方勝抱拳謙道:“豈敢豈敢,還請神僧明示。”若說這掃地神僧爲化解少林與蕭氏父子仇恨,故意用此來讓蕭遠山放下怨念,東方勝倒也不信。從掃地僧方纔言語之中可知,蕭遠山在少林的一舉一動,全都在他的觀察之下。若他真有心要管此事,又怎會讓玄苦死於蕭遠山之手?而後來蕭遠山逼死玄慈之時,這掃地神僧也是不聞不問。東方勝爲此也是絞盡腦汁,卻仍是不得其解。最後只有猜測,這掃地神僧想來是修爲太高,看破世情,與這些俗事,不再掛心。只是最後蕭遠山與慕容博之事正好在藏經閣被他遇上,才順手解決而已。不過佛門自來講求普渡衆生,而掃地僧這般順其自然的作風,卻是越看越像是道家高人。當然,這些也不過只是東方勝的臆測而已,自是不便宣諸與口。
掃地僧道:“施主雖然眼光高明,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事說來話長。當年達摩禪師東渡來此,建立少林一派。傳下數十路武功要訣,供寺內僧衆強身健體,除魔衛道。只是達摩禪師由天竺而來,天竺武功,與中原自是大有不同。少林武功,以易筋經爲總綱,加以衍生變化而來。這易筋經,又是達摩先師由天竺瑜珈功法之中參悟而得。是以,少林寺中的各項絕技,行氣運功之法門,與衆不同。若是別派高手強行練習,必然是自損身體,輕者經脈麻痹,重者走火入魔。蕭老居士,便是因爲此,才身受內傷。”
東方勝與蕭氏父子三人在一旁聽了,恍然大悟。蕭峰不禁心急,問道:“敢問大師,如何才能治癒家父之傷?”
掃地僧道:“蕭施主莫急,且聽老僧道來。蕭老居士體內經脈早在最初練氣之時,便已有成形。後來再練少林功法,方纔使經脈受損。此時,蕭老居士體內頑疾已有三十餘載,輕易難去。只有易筋伐髓,重塑經脈,方可醫治。”
蕭峰對於武功,自是內行,一聽“易筋伐髓,重塑經脈”,腦中一片混亂。武林中自來只有年幼之時,由高手幫助打通奇經八脈之說。而蕭遠山此時已是六旬老者。莫非這老僧真能有如此神奇?雖然掃地神僧的功力之高,遠超出了蕭峰意想,不過若說是能否做到這點,卻也是將信將疑。
一旁的東方勝聞言卻是微微一皺眉,那掃地僧之言似乎有些耳熟,不由喃喃自語道:“易筋伐髓?易筋經……啊?……洗髓經?”
憑掃地僧的聽力,東方勝的自言自語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無神的雙眼中忽爾一亮,道:“想不到這位施主見識竟是如此廣薄。竟知道少林已失傳百多年的洗髓經。”
東方勝聞言,心中一訝,不想竟真被自己猜中,當下道:“晚輩只不過是無意之中,得聞少林洗髓經之名。方纔不過是胡亂猜測,竟然說中,不過是巧合而已。”
蕭峰一聽,少林居然真有此等神功,而且聽這老僧語氣,自然是修練此功,心中大喜過望,道:“還請神僧以無邊佛法,化解家父之疾。”
那掃地僧搖頭道:“這洗髓經之中的神功,雖能治癒蕭老居士之傷,卻也是兇險非常。易筋伐髓之時,腦中異像紛亂,只有斷絕雜念,放下執着,方可渡此難關。現下蕭老居士怨念太重,到時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是以老僧才言道,蕭老居士只有經佛法渡化,方可化解體內之疾。”
蕭峰聞言,心中一黯。雖然與老父相認不久,但蕭遠山的脾性,他又如何不知?三十年的血海深仇,又豈能讓他說放下便放下。
蕭遠山知自己內傷難愈,卻也不再放在心上,抱拳道:“多謝神僧指點,蕭遠山偷學少林絕技,也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這條性命,老天爺要便拿去,老夫絕不皺半下眉頭。”語氣獷悍,慷慨豪邁。
掃地僧搖頭嘆道:“蕭老居士既有此明悟,老僧不妨勉力一試。”說着又望着東方勝道:“不過還需這位施主從旁協助。”
東方勝自是答應,道:“一切但憑神僧差遣。”走上前去。
掃地僧口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忽然伸出枯瘦的右掌,以食指點在蕭遠山印堂之上。蕭遠山猛吐出一口鮮血,坐倒在地,不醒人世。而後自己盤膝坐下,右手直抵在蕭遠山胸口膻中穴。又對東方勝道:“還請施主運功護住蕭老居士靈臺要穴。”
東方勝依言而行,右掌按在蕭遠山頂門,緩緩送出真氣,進入蕭遠山靈臺穴及周邊經脈。只聽掃地僧低聲道:“留神。”蕭遠山體內真氣忽如翻江倒海一般,在經脈之中亂竄,忽寒忽熱,時陰時陽。若非東方勝此時的內功修爲已然大成,實在難以控制。饒是如此,也讓東方勝頭上汗水涔涔。
蕭峰只看到蕭遠山連吐了數口鮮血,知道掃地神僧正在爲父親療傷,在一旁擔心不已,偏生又幫不上忙,有力無處使,焦急萬分。
過了約一盞茶的工夫,蕭遠山頭頂漸有白氣升起,臉色不停變換。原本這掃地僧同時治療蕭遠山與慕容博之時,乃是在二人體內,以相反的功法,易筋伐髓。二人正好可以互補不足,相互療傷。而此時,只有蕭遠山一人,幸而有東方勝在側。掃地僧見東方勝內力修爲已是登峰造極,方纔決定二人合力一試。
又過了半晌,蕭遠山的臉色漸漸恢復如常,只是略顯蒼白。睜開了雙眼。一旁蕭峰早已搶上來着,扶着蕭遠山。蕭遠山微微一笑,道:“峰兒,爲父沒事。”又跪起來,對着掃地僧恭敬地拜道:“多謝神僧再造之恩。”
掃地僧看了蕭遠山一眼,嘆道:“蕭老居士雖然闖過這一關,卻仍是未能放下心中仇怨。唉,老僧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還望蕭老居士日後好自爲之。謹記老僧之言,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說着,拿起掃帚,又走到閣外長廊,掃起地來。蕭峰剛剛追了出去,那掃地僧卻已是杳然無蹤了。
蕭遠山站起嘆道:“這神僧果然是世外高人。不知日後是否還有機會拜見。”
蕭峰也在一旁感嘆不已。東方勝道:“蕭老伯,蕭大哥,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現在天色已晚,我們還是先下山與阿朱阿紫會合,再做打算如何?”
二人點頭稱是,三人又展開輕功,飛出窗外。由藏經閣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出了少林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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