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喜說完之後,就怯怯地看向衆人。
羅傳瑞等人都驚訝地看着她,雖知道隨喜是青居真人的徒弟,但沒人真的對她的醫術抱希望,可她這一番話說下來,卻與之前大夫說的相差無幾,這纔是九歲的小姑娘,就已經有這樣的能耐,假以時日若繼續跟着青居真人,那該如何厲害?
不僅羅傳瑞想到這個,關娘子想到的更多,心中是喜憂參半,雖然因爲皇帝寵愛皇后的原因,改變過不少對女子不公平的律法,但在大多數人心中,還是認爲女子無才便是德,隨喜若是因爲青居真人而名聲在外的話,將來只怕不好找婆家。
羅老夫人深深看了隨喜一眼,若不是實在提不上力氣,她還真想好好地誇這外孫女幾句。
去請的大夫此時已經過來了,隨喜退至一旁,且看看大夫診脈之後如何說。她卻能感覺有幾道視線總是若有似無地落在她身上。
半晌之後,大夫捋了捋鬍鬚,說出和隨喜相差無幾的診斷結果。
羅傳瑞的眼底閃過一抹驚喜,而其他人看向隨喜的目光更多了一分探究。隨喜低下頭,如果不是爲了想確認外祖母的病情,她還真不想做出這種出風頭的事情來。
大夫到外間開藥方,羅傳瑞示意隨喜同他一道出去。
“水煎湯臨睡服,配以散劑,調養一段時日之後再看看。”那大夫將一張藥方遞給羅傳瑞並交代着如何煎服。
羅傳瑞接過之後,毫不猶豫地給隨喜看。“你來瞧瞧。”
隨喜心中略感詫異,那大夫也是愣住了,皺眉看着羅傳瑞,臉色有些不悅。
隨喜認真看着藥方上面的用藥,都是溫和清涼補氣的,雖能疏散風熱但還不能對症下藥,她看向正以有些蔑視的目光看着她的大夫,心中暗歎,許多人還瞧不起女子,更是絕少有女子行醫的,她若是貿然開口,只怕要得罪這位看起來有些歲數且頗爲自負的大夫。
“怎麼?難道是我這藥方有問題?”那大夫擡高了下巴,哼聲問道。
“若是能再加一味密蒙花,對於清泄肝熱,明目退翳會更好。”隨喜低聲道。
“無知小兒。”那大夫立刻就開口喝道,“藥性有相剋,豈能胡亂加藥。”
“密蒙花雖微寒,但在黃柏根着佐之,並無大礙。”隨喜輕聲回道,不願和老人家起爭執。
“你懂什麼!”大夫氣得瞪圓了眼睛,只覺得自己身爲大夫的尊嚴被侮辱了,他看向羅傳瑞,“羅大爺,您這是什麼意思?若是看不起老夫,只管去請其他高人便是,如此羞辱老夫,算什麼意思?”
“王大夫請莫惱,我這外甥女自幼拜了一位隱士爲師,略懂醫術,在下原意也只是讓她學學,她怎麼有您老的醫術高明呢,還得請您指點她纔是。”羅傳瑞急忙笑着解釋。
王大夫哼了一聲,“姑娘家學這些作甚,多看些內訓女誡纔是正經,羅大爺,羅家在烏黎城也算有些名望,怎麼讓一個女子去學醫術?”語氣中充滿譴責的味道,就好似神聖的醫術被隨喜玷污了一般。
羅傳瑞只笑不語,客客氣氣地將王大夫送了出去,回來的時候看到隨喜還站在一邊發呆,他笑着從她手中拿過藥方,“走,進去了。”
隨喜笑了笑,她學醫只是爲了想要救阿孃,那些什麼懸壺濟世當女大夫之類的,她都沒有想過,如今被那王大夫這麼一激,她倒是有了幾分的鬥志,憑什麼女子就要被看不起,憑什麼女子就不能學醫,憑什麼女子就只能一輩子留在後院那個地方勾心鬥角地生活着?
走進內屋,就聽到羅老夫人道,“那什麼王大夫,以爲自己醫術很高明,這麼多天過去了,也沒見得好了多少,讓隨喜去重開一張藥方吧,我情願相信自己的外孫女。”
關娘子急忙道,“娘,隨喜還只是個孩子,醫術尚淺……”
“是個孩子怎麼了?我瞧着她比那王大夫有用多了。”羅老夫人打斷她的話。
羅葉氏和唐子菁面面相覷,羅葉氏遲疑着開口,“娘,王大夫若是治不好,咱們再請一位大夫吧。”
“不必,隨喜就行了。”羅老夫人閉關眼睛道,“隨喜,有把握嗎?”
剛被激發出鬥志的隨喜想也沒想地點頭,“我一定會治好外祖母的。”
關娘子蹙眉擔憂地看向她。
“隨喜再去開一張藥方吧。”羅傳瑞笑着道,其實他也更相信隨喜,她可是青居的關門弟子……
隨喜點了點頭,重新開了一張藥方交給丫環去開藥。
羅老夫人因爲頭疼難耐無法入睡,催促着丫環趕緊煎藥,好讓她減輕頭疼。
“我給外祖母鍼灸減緩頭疼吧。”隨喜想了想,覺得還是配合鍼灸更加能醫治羅老夫人的病,相對於診脈開藥方,隨喜對自己的鍼灸更加有把握。
羅老夫人自然是連聲說好。
關娘子有些無奈地看着隨喜,心裡喜憂參半。
羅傳瑞兄弟迴避了下去,羅葉氏和唐子菁都懸着心看隨喜給羅老夫人鍼灸。
隨喜取出隨身帶着的錦盒,取出銀針,讓丫環去取來一杯烈酒,這是李尤煬曾經跟她說過的,以烈酒擦拭過銀針比以火烤熱更加方便,效果也是一樣的。
“先把衣袖捋起來。”隨喜吩咐着在牀邊的丫環。
“我來。”羅葉氏開口,過來親自服侍羅老夫人,其實也是放心不下,想親眼看着隨喜下針,免得出了什麼事兒。
隨喜淡淡一笑,“有勞大舅母了。”
關娘子和唐子菁都有些緊張地看着隨喜手裡的銀針,只有羅老夫人毫無一點擔心的樣子,催促着隨喜快些下針。
隨喜不再猶豫,斂起心神,在陽溪、偏歷、溫溜、上廉、下廉處都施了針,沒多久,額頭上就起了一層薄汗。
羅老夫人眉心漸漸舒展而開,慢慢地睡了過去。
羅葉氏鬆了一口氣,看向隨喜的眼神又有些不一樣了。
約莫有半個時辰,隨喜才收針,看到羅老夫人已經安詳入睡,她輕輕綻開一抹絢爛的笑。
留下兩個丫環在屋裡照看着,羅葉氏挽着關娘子的手走了出來,“二姑奶奶也累了,娘這裡有我們呢,您還是去歇歇吧。”
關娘子眉眼間難掩倦色,“我沒事。”
“二姐,您還是回屋裡歇會兒吧,娘沒那麼快醒來的。”唐子菁也勸道。
“爹呢?”她還得跟爹請罪的。
“爹還在書院呢,今天恰好書院的學生要考試,爹這兩天都回來得晚。”羅葉氏道。
關娘子在羅葉氏和唐子菁的勸說下,到底還是先去休息了,隨喜沒感覺到疲倦,看起來還十分精神,而羅葉氏又要去張羅家務,唐子菁便拉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正好唐子菁的兒子剛醒來,正在奶孃懷裡嗚嗚哭着,見到唐子菁回來,馬上就張開雙臂要抱抱。
孩子大概有五六個月大,一雙烏黑水潤的眼睛被眼淚洗刷得更加明亮,小嘴咬着拇指,正好奇地看着隨喜。
“這是隨喜表姐。”唐子菁抱着兒子坐了下來,讓隨喜也坐到她身邊,笑道,“這是然哥兒。”
“表弟長得像小舅母呢,真可愛。”隨喜伸出手讓然哥兒抓着自己。
然哥兒蹬了蹬兩條小胖腿兒,咯咯地笑了起來。
“咱們然哥兒很喜歡錶姐呢,是不是?”唐子菁親了兒子一口,笑着將他放在牀上跟隨喜玩兒。
然哥兒撲到隨喜懷裡,伸手要去抓隨喜頭上的珠花,隨喜急忙將他抱住,躲開他的手,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唐子菁讓丫環去拿幾樣糕點進來,笑着問隨喜,“難得到烏黎城來,這次可要住得些時日纔是。”
隨喜讓然哥兒坐在自己腿上,“阿孃還有一個多月就要分娩了,祖母不會讓我們留在這裡太久的。”
“難道還能強帶你們回去?”唐子菁哼了一聲,“你知不知道你阿孃是怎麼想的?”
隨喜怔了一下,這才察覺到小舅母是在套她的話,爲什麼?是不喜歡她和阿孃在這裡住太久,還是有別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唐子菁恨恨地道,“要是能離開關家就好了,眼不見爲淨,叫那關炎波去後悔。”有些話還是不能在隨喜面前明說,只能抱怨着。
隨喜心中詫異,小舅母也是希望阿孃跟阿爹的嗎?
“一會兒外祖父回來,你可一定要裝得可憐些,最好能在他老人家面前大哭一場,讓外祖父知道你在關家受了多少委屈,不然憑着我們嘴裡說的,他還不是太相信,你阿孃是個不會訴苦的人,有什麼委屈都只往肚子裡吞,你若是不想你阿孃以後再受委屈,就好好在外祖父面前表現表現,知道不?”唐子菁不等隨喜說什麼,就已經認真嚴肅地吩咐起來。
隨喜恍然大悟,這纔是小舅母把自己帶到她屋裡來的重點吧。可這話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小舅父……或者是外祖母?
“要……怎麼表現?”隨喜微窘地問道。
唐子菁笑了笑,“實話實說,還要哭着說,哭得越可憐越好。”
隨喜默然……
唐子菁還在繼續說着,說了大半天沒等到隨喜的反應,“隨喜,小舅母說的可都記着了?”
“記着了……”隨喜乾笑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