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雖然和劉文靜是師兄弟,但兩人只是見過兩次面,還是因爲老師做壽時才相見的,因此並沒有多少了解。爲了表示一下主人的熱情,李義吩咐下去大擺筵席,要好好招待一下這個很少見面的師弟。
劉文靜沒有客氣,甚至連感謝都沒有說一聲,只是不斷的在和李向說着話。
李向絕對是這個時代出現的奇葩,年紀只有十來歲,但卻是能夠和每個年齡段的男女老幼都說得來,不管是幹什麼的,他都能夠說的點子上,頭頭是道,不由得可以叫和他說話的人產生一種相見恨晚的心思。
在旁人眼中李向的這個本事絕對可以稱爲神奇,這個年代沒有網絡,沒有信息全球化,每個人只是生活在自己的活動圈子中,他們的認知只限於熟悉的小範圍內。像李向這樣,張嘴天文地理,閉嘴農桑木魚,上至朝堂公卿百官,下至鄉野販夫走卒,都能侃侃而談的,絕對是難得一見的。
其實李向並沒有覺得自己有多厲害,他所知道的那些東西在後世就算小學生都能說的出來,只不過這個年代信息共享度不高,再加上很多東西並沒有經過時間的驗證,所以才讓他在別人眼中像神仙一樣的存在。
好在李向知道分寸,也從未將自己當做先知,因此他的和藹又叫人覺得這個孩子是個可以相處的好孩子。
這就是大家心中一致認爲可以跟着李向的最基本原因,是所有原因中最根本的先決條件。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靠得住,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起碼跟着他的人不會有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當然李向並沒有覺得他自己是這個樣子的。
劉文靜一直和李向聊的最起興的是並不是他引以爲豪的識人之術,而是他對新鮮事物出現後能夠快速得到推廣和接受的認知,比如活字印刷術,就很快得到的大家的認可和推崇。
劉文靜很少有激動的時候,因爲他找不懂激動的理由。從做了晉陽令之後,他接觸的人無非就是一大批中級官吏,大多數都是一些混吃等死的無能之輩。偶爾有幾個有見識的也是眼界狹小,難入劉文靜的眼睛。
李世民和李淵算是難得的有着大志向的人物,可惜這兩個人的心思也都放在了自己家族和江山一統的範圍內,根本不可能和他說些無聊的話題。因此劉文靜這三十多年一直都是孤獨的,就像一個身懷異寶的人無人識寶一樣的鬱悶。
今日不一樣了,他是來找李向辦事的,無形中和李向聊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居然在李向這裡得到了新的答案,甚至有些說法在劉文靜看來都是新鮮的。這就不得了了,半輩子壓抑在心中的想法,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便一發不可收拾了,久旱逢甘霖無非如此。
欣喜若狂下,他早就將自己來的目的忘記的乾乾淨淨,和李向說的越來越熱絡。
“都尉覺得在下說的對嗎?”劉文靜兩隻眼睛放着奇異的光彩,滿臉笑容的盯着李向,想從這個難得的知己口中得到承認。
李向也感覺自己是找到了一個可以隨意說話的朋友一樣,他將心中那些上輩子可以隨口說的東西盡情的說了出來,至於劉文靜是否能聽懂就不在他考慮範疇之內了。不過看着劉文靜的狀態,估計他應該可以接受個半數以上。
這可了不得,這個年代能夠接受後世很多想法的人,幾乎可以說沒有,劉文靜算是奇葩中的奇葩了。
“先生有大才,言論實在是叫小子耳目一新啊,不過小子認爲先生可以再想想,爲什麼活字印刷術會在短時間內傳遍大江南北,而同樣重要的農具改良後只是在小範圍內得到了推廣,要知道民以食爲天,這麼好的農具爲什麼沒有活字印刷術傳播的快呢?”
在看出劉文靜現在只是和他在討論一些思想上的問題後,李向索性開始引導劉文靜去往更深層考慮社會的問題了。
劉文靜得到了李向的誇讚,竟然激動的站了起來,繞着大廳走了一圈兒,然後又坐下道:“哈哈,和都尉說話確實難得的暢快啊,不過都尉說的農具改良畢竟只是鄉野間的事情,怎麼能和將要流傳後世的活字印刷相提並論呢,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劉文靜感覺李向的誇獎要比皇帝的封賞都可貴,卻讓大廳中其他人都傻眼了。剛剛還是個斯斯文文,有着一種內斂之氣、不苟言笑的刻板文人,現在卻一下子變成了一個瘋瘋癲癲的狂生。說話聲音大到嚇人,動作更是大開大合,本來合體的長衫已經有幾個釦子解開了,一副打架的架勢。
李義也沒想到這個人的變化居然這麼大,簡直可以用判若兩人來形容。他不知道李向和劉文靜說了些什麼,當然就算他聽了也不一定能明白,可他還是很佩服自己的兒子,居然能讓這樣的頑固輕而易舉的現出原形。
好在大家也都看出來劉文靜是真心的歡喜,並不會對李向造成什麼傷害,也就沒人去管他們兩人了,開始漸漸離開,各幹各的事情去了,只有李義處於禮貌依舊在這裡陪着。
劉文靜和李向早就忘記了在哪裡了,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以隨心所欲說話的人,就剎不住車了,兩人開始辯論。
“先生說的有些偏頗了,什麼東西可以流芳後世,或者說讓後世人從中受益?不是你口中的活字印刷,也不是我說的改良農具,而是一種思想,一種能夠超越當時主流想法的更先進的思想。只有思想纔是永恆的。”李向一邊引導他,一邊開始給他灌輸一些理念。
“不不不,你小子說的太絕對了,東西是實實在在可以看到的,就像活字印刷,只要這門手藝傳承不消失,那後世一定還會使用,因爲這樣的神技是不可能被其他東西替代的,改良農具則不然,說不定以後還會出現一個像你這樣的妖孽,造出一些你都想不到的農具,這些都是小道,怎麼能和傳承着文人志向的活字印刷相提並論呢,你這是在侮辱文人,侮辱學問!”
劉文靜說着說着居然生氣了,吹鬍子瞪眼睛的開始職責李向。
李向也生氣了,說的好好的,怎麼說生氣就生氣,我這不是爲了引導你嘛,至於這樣說我?他站起來對着劉文靜道:“先生,你也是文人,那我問你,你怎麼就敢斷言,之後就不會再出現比活字印刷術更好使用的印刷術呢?爲什麼你可以理解農具改良還會有發展,活字印刷就不會有進步了呢?我看你纔是故步自封!”
“小子無理!”劉文靜鬚髮皆張,手指顫抖的指着李向,兩隻眼睛想要往外冒火一般。
剛剛還有說有笑的兩人,轉眼間便惡語相向了,弄的李義差點兒都沒反應過來。
看到兩人好像要翻臉了,李義站起來打圓場,他沒聽懂說什麼,但起碼清楚他們是因爲討論的話題兩人觀點上有矛盾纔會動怒,於是便笑道:“先生消消氣,先坐下喝杯茶,不要和這小子一般見識。”說完正要拉臉教訓一下李向,誰知道劉文靜根本就不領情。
“誰說我生氣了?我高興的很呢!”劉文靜一張死人臉轉過來看着李義,見李義詫異的樣子,嘆口氣道:“算了算了,你也不懂我在想什麼,大概這個世上也只有這小子能跟老夫說的來,你不用管我們了。”然後拉着李嚮往外就走,邊走邊說:“快快,找個安靜的地方,最好就你我二人,好好的辯一辯!”
不容李義分說,已經拽着李向到了大廳門外。李向也只是小小的不舒服,到不至於真的生氣。聽劉文靜的話他倒是覺得這個人還真的對脾氣,於是也轉頭對着詫異的李義道:“父親,不用擔心,孩兒去和劉先生請教學問去,不會出事的。”跟着劉文靜就走。
李義有種說不出的鬱悶,弄了半天自己妄爲好人了,只好搖搖頭隨他們自己去處理了,口中還喃喃念道:“這一老一小居然對了脾氣,實在是怪哉!”
李向帶着劉文靜到了那個小池塘邊上,吩咐下人去找了兩個墊子,兩人就那樣席地而坐,又叫人給送來些乾果,兩壺酒,便開始了正式的討論。
劉文靜一改往日古板正經的作風,一屁股坐到墊子上,也不和李向客氣,自己是又喝酒又吃乾果,好像在自家一樣。李向很欣賞劉文靜現在的狀態,絕對比剛纔一進大廳見到的那個劉文靜要有血有肉,鮮活的多,於是也和劉文靜一起開始喝酒。
一老一少誰都沒有先開口,只是靜靜的聽着池塘裡活水泛泛的聲音,偶爾還會有幾隻青蛙蹦上了池塘邊上的一小塊空地,叫喚兩聲。
清風、流水、美酒、知己,兩人都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倒是在池塘不遠處的影壁後面,李義和高士廉兩人看着李向他們,有些不解。剛剛還脣槍舌劍的互相攻擊,怎麼一下子就不說話了。看着劉文靜有些瘋癲的樣子,李義不禁問高士廉:“高兄,向兒不會也和那個劉文靜一樣,發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