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纛下。
羅藝居然在戰陣之上,讓手下給他搬了張坐榻來,他半倚半躺在榻上,旁邊有人給他彈奏琵琶,他邊聽琵琶邊喝着茶。
“亞將,羅成能頂的住嗎?可別一會這小子不堪大用,直接潰了軍陣,反衝我們本陣?”
羅藝呵呵笑着。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不服氣羅成,覺得這小子居然還成了都將,爬到你們這些人之上。你們覺得他能做都將,不過是因爲他是我侄子,覺得是因爲我喜歡他,想收他做繼子。可實際上,我羅藝公是公私是私,沒有本事的人,就算是我親兒子,我也不會讓他坐到那麼重要的位置上去。”
“軍中無兒戲,一個都將,手底下可是有六千將士的性命,我豈能如此兒戲?你們就看好了吧,之前羅成荒原一戰,你們說他是運氣好,是高句麗人輕敵而敗。掃蕩左翼,你又說高句麗人分散,兵弱勢小。”
“現在,就讓你們都看看,看看羅成堂堂兩軍陣前,如何打一場硬仗。”
一名燕雲騎的校尉不解問羅藝,“亞將如何就相信羅成一定能贏呢?”
“自然是憑眼光,憑我多年的戰陣經驗,我看人可是很準的。”
·······
高句麗人的步伐緩慢卻又沉穩,很快前陣就已經淹沒了竇建德射出的第一支箭。
竇建德提弓拉弦。
兩軍中間的那支箭顯得那麼的孤憐憐,很快也被淹沒。
“射!”
竇建德大吼一聲,他這一隊人,基本上都是來自河北的,因此他這一聲射字吼的帶有清河郡的鄉音,大家都格外的親切。
幾乎是下意識的,一隊百名步卒手裡的長弓,齊齊射出了長箭。
同時,乙隊丙隊丁隊戊隊的箭也都射了出來。
第四營瞬間就射出五百支箭。
而四營後面點,一二三營也先後射出了箭支。
這就是隋軍正規府兵強悍之處,一接陣,先是強大的遠程火力攻擊。
百分之百弓箭裝備率,讓隋軍的遠程打擊極其強悍,弓箭準不準不重要了,普通步卒們只要數量足夠,那麼亂箭攢射的威力是極強大的。
雖然這種強大的箭雨,在兩陣交戰前往往只能持續極短的時間。
一般情況下,臨陣只有三發。
但這三發,卻能讓對面吃盡苦頭。
步二團兩千步卒。
這短短時間,便射出了三波箭雨,每波兩千支。
兩千支箭飛上天空,然後墜下,密密麻麻就如同是一團蝗蟲羣飛過,帶着尖利的嘯聲。
步卒用的步弓很強勁,他們普通使用的是長箭,長箭份量重,因此殺傷力強,他們放棄了精度,採用吊射後箭的力度更猛。
高句麗人被箭雨洗過。
整齊的陣列裡,不斷有人中箭,有人中箭流血繼續前進,有人則直接倒地。
興許這是拼死一戰,高句麗人並沒有停止前進。
他們有盾的舉盾,沒盾的只能拼運氣。
待隋軍都射出了一輪箭雨後,他們纔開始拉弓還擊,很明顯反擊的箭支比較稀落,高句麗人雖兇悍,但裝備這塊還是遠不及隋軍的。
不說盔甲以皮甲爲主,就是弓箭裝備率也低的多,他們的弓也普遍要弱不少。
竇建德力大威猛,箭也射的快。身後的隊卒才射了三箭,他已經射出了六七箭。
這時高句麗人已經發力奔跑起來,距離不過二十步左右了。竇建德沒有放下弓,他又連續射出幾箭。
第一箭,直射中一名衝在最前的高句麗牛頭盔戰士,一箭正中他的面門,把這個明顯是個隊頭級的傢伙射殺。
然後又連射兩箭,人太近,都不需要瞄準,兩箭亂射,連殺二人。
這時高句麗人已經衝到近前,他甚至都能看到前面一人鼻子裡噴出來的熱氣了。
直接扔下弓,竇建德雙手從地上拔出七尺大劍。
這把劍是他自備的,重達七斤。
雙手拄着劍,劍柄直抵他的下巴。
長長的劍柄,可以讓雙手握劍,更具劈砍威力。
重劍無鋒。
天間之間都被喊殺之聲充塞,面前黑鴉鴉已經全是高句麗人的身影。壓下心中雜念,竇建德怒吼一聲,吐盡胸中濁氣。
扭身,揮刀。
藉着腰胯之力,藉着隆隆的戰鼓聲,他狠狠劈出了自己東征以來的第一劍。
劍氣如虹。
衝到他面前的一名高句麗兵長矛還剛刺出,他的劍已經狠狠落下,直接劈在了那人的肩頸處。大劍極重,更兼有跳劈加成,雖大劍無鋒,可是這一劍依然將那高句麗人的首級直接斬落。
那把長矛刺出一半,便後續無力,掉落地上。
溫熱的鮮血噴濺到他的臉上,竇建德收劍,來不及去抹。便又再次扭身揮劍,又一劍落下,將第二個衝近的高句麗兵斬殺。
身後的旗手,高高的舉着甲隊的隊旗,並且拔出了自己的橫刀護旗。兩名傔旗一手盾一手刀,也在奮力的保護着隊旗和隊頭。
猶如兩股浪潮,狠狠的碰撞到了一場。
天地間黯然失色。
無數的刀兵碰撞在一起。
左邊,劉黑闥一把厚背大砍刀勇悍無比,左揮右砍,不過片刻功夫,他身邊已經倒下了四五具高句麗兵屍體,他全身是血,狀若瘋魔,卻還邊砍邊哈哈大笑。
右邊,孫安祖手握着支短柄狼牙棒,一棒就把一個頂着野豬皮盔的高句麗兵砸的天靈蓋破碎,用力一甩,狼牙棒又砸在衝上來的一人胸腔,把他胸腔都砸的破碎。
王伏寶和高士達也都堅持在最前線,死戰不退。
遠處。
羅成站在馬上,能清楚的看到,兩千人的步二團,正被高句麗人淹沒,雖然他們的戰鬥意志很強,可依然被淹沒。
兩千對六千,這不是單憑意志就能贏的。
“是否撤下二團?”石猛問。
“再等等。”
現在淹沒二團的才只有部份高句麗人,羅成需要等高句麗人都壓過來再撤,到時纔可能讓高句麗人追擊時陣形打亂。
竇建德身邊已經倒下了七八具高句麗士兵屍體,可他自己也被刺中一矛,好在傷的不重。但身後一隊百人,卻已經倒下了十來人。
連兩個旗手都陣亡一個。
“竇隊頭!”另一個護旗手傷的極重,努力的還在拼殺,“撐不住了,退吧。”
竇建德咬牙。
“沒有命令,沒有鳴金,不能退。”
令行禁止,無令而退,就是逃兵。
“可兄弟們撐不住了。”剛說完這句話,這名高大的護旗手就被一支長矛刺穿。旗手怒吼着一刀斬斷長矛,再一刀砍死那人。
竇建德回頭望了一眼,這片刻功夫,他的甲隊又起碼陣亡十人。
“且戰且退!”竇建德無奈的喊了一聲,“戰旗不能倒,更不能丟。”
揮起大劍砍倒一人,竇建德終於後退了。
戰旗染血,旗手陣亡。
竇建德砍死奪旗之人,奪回隊旗,一手執旗一手執劍,“甲火火長何在?”
一名渾身浴血的府兵迴應,“竇隊,劉火長剛戰死了。”
“乙火火長呢?”
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張火長也死了。”
竇建德茫然四顧,發現隊裡大約還剩下六十不到了,交戰不過這麼會功夫,居然陣亡超過四成。
他沒再去找其它火長,而是直接把手裡的隊旗塞進旁邊那個府兵手裡,“現在起,你就是甲隊旗手,只要沒死,就給我把隊旗舉正了。”
高句麗人越殺越猛,他們似乎聞到了勝利突圍的味道。
“爲何沒有人上來?”那旗手哭着喊道,“再打下去,我們就要打光了。”
竇建德黑着臉一聲不吭,他咬着牙,揮着越來越沉重的大劍,一劍劈過去,這回卻沒能殺死敵人,被長矛擋開了。
數把長矛刺來,竇建德砍開一支,避開一支,一支刺到腹前,他用手握住,可還有一支刺過來。
他以爲自己死定了。
這時,一把長矛飛來,將那人刺死。
“休傷我大哥!”
卻是渾身浴血的劉黑闥趕到,他的那隊人已經死的差不多了,他護着自己的隊旗,帶着剩餘的四十來人,往竇建德這面旗下靠攏。
兄弟匯合,連劈帶砍,終於將面前的人殺退。
兩人背靠着背,露出慘笑。
“他孃的,大哥,是我誤了你了,要不是我拉着你報名,咱兄弟也不會有今天了。”
竇建德笑笑,“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不能怪你。再說了,咱們也沒那麼容易就死呢,我們命硬着呢,將來也要封公封侯的,豈是這麼容易就死的。”
那邊孫安祖、高士達、王伏寶三隊也傷亡慘重,他們在王君廓指揮下與竇建德他們靠攏。
“孃的,再堅持一會。”王君廓的馬被刺死了,他此時下馬步戰,連馬槊都斷了,拿着把搶來的長矛作戰,渾身浴血,卻毫無怯意。
這份膽識,看的竇建德暗暗佩服。
“不好,團旗被圍。”王君廓大吼一聲,衆人隨他手指望去,果然,不遠處,他們步二團的團旗已經被高句麗人團團圍住,團旗幾次倒下,又幾次樹起。
可見,那裡廝殺是如何激烈。
“隨我一起殺過去,保團旗,救偏將!”
王君廓大吼着帶着四營剩下的這二百餘人往那邊衝殺過去。
那邊。
羅存孝已經換了三匹馬了,他的禹王撾下已經不知道殺死多少人,可任他如何勇武衝殺,身邊的敵人卻越圍越多。
第二團已經被分割包圍了。
麾下四個營,被人分割撕咬。
他的心在滴血,步二團兩千人馬,現在只怕一千都要不到。
團旗在搖動。
旗手已經換了六個。
護旗手死了十三個。
羅存孝身邊的親兵更是死光了。
他憤怒的咆哮,如同一個瘋子般的衝殺在戰旗之下。
王君廓帶着四營的人終於殺到旗下。
“偏將,我們來了。”
郭孝恪帶着三營的人也殺到了。
搖搖欲墜的團旗終於還是守住了。
羅存孝惴着粗氣。
沒有鳴金,他便不能退!
這個時候。
後方終於傳來了鳴金之聲。
“偏將,都將讓我們撤退!”
羅存孝狠狠的吐出一口血水,咬牙切齒道,“撤!”
都將旗下。
羅成面色沉重。
“步二團起碼折損一千人馬。”魏徵道。
羅成點頭,“但他們是了得的,折損近半,卻依然沒有潰敗,讓步二團撤到後面去休整,接下來的戰鬥不需要他們再傷亡了。”
那邊戰場上,高句麗人雖然吃掉了步二團千人,可他們自己也付出了不少於此的代價,而且,他們已經完全打亂陣形,全都與步二團咬在了一起。
現在步二團一撤,他們也肯定就要卷着過來。
羅成喊道,“讓羅嗣業的步一團準備攔截。”
“讓羅士信的黑光鐵騎營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