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
羅成閉目躺在榻上,聽着長孫氏爲他念讀百官的科舉建言奏摺。
兩名宮人在爲皇帝揉捏按摩,長孫的聲音輕柔而又有節奏,咬字清晰,聽的很舒服。多數官員的奏章都沒有什麼內容,言之無物。
這多是那些武將們的摺子,好多公侯武將,卻是字都不識幾個的。當然也有出身不錯的武將,可對於科舉提出的建議,卻完全跑偏。
而那些文官們,有些倒是洋洋灑灑說了好大一篇章,可許多內容都不符合皇帝的意思。
科舉科舉,目的是爲國取士,而考試不過是一個手段,篩選符合朝廷所需要的一把篩子而已。
從某些角度來說,就如歷史上一些有名的人物說的一樣,科舉考試本身並不重要,管你是考什麼,目的都是要先把那些讀書人納入到這個制度中來,讓他們來考試。
然後再從中拔出那些尖尖來。
厲害聰明的人,不論何種考試製度,他們總是還能拔尖兒的。
如果一個讀書人,連考都不願考,或者說連某一種考試方法都過不去,那說明他們還不夠優秀。
雖說這種言論羅成並不完全贊同,但是也有一定道理的。
這也是爲何到了明清之時,八股文章發展到了極致,專走那種刁鑽之路的原因,皆因爲當時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已經納入到了這個體系之中,朝廷需要的是從千千萬萬讀書人中,挑那些人尖子。
因此不需要挑什麼詩詞歌賦做的好的,或是什麼策論能言的,只是從四書五經裡挑詞斷章的讓他們寫,目的其實還就是爲了加強難度,以最快的挑出尖尖來。
這種看似不合理的制度,又有其實用之處。
不過羅成依然是那個反對這一套的。
當然,他更反對隋朝時的科舉考試辦法,隋朝時的科舉,有常科和特科兩種,其中常科又分爲秀才、明經、進士、明法、明書、明算等六大科。
秀才科是最難考的科,往往數年纔開一科,一科只錄一二人。因爲太難考,所有秀才科對羅成來說,沒什麼實際意義。
隋朝科舉,比較考的多的還是明經科和進士科。
明經科主要就是以儒家經學爲考試內容,考一些墨經貼題等,說白了就是隻考指定的幾本經書,如孝經易經等,然後考填空題、默寫題等,還有就是經義,閱讀理解題。
總的來說,士族出身的讀書人非常喜歡考明經科,因爲經學傳家,他們家族對於這些儒家經書既有傳承,而且都有各自淵源的經學講讀,這算是家學,天然優勢。
而普通學子更願意考進士科,因爲他們好多人沒有條件通讀多經,哪怕明經科還考慮指定一到兩經爲自己的專長,只考這兩經,但對好多人來說,這時代讀書成本高,一套經書那也是他們擁有不起的,只能通過借閱抄寫等方式來學習。可進士科不同,進士科主要是時務策五道,文章詞華的優劣來做爲考試的標記。
相對來說,明經科更需要的是底蘊,考起來反而容易的多,對經書的死記硬背都足夠了。而進士科更務實,更講究文才文筆,對經書的掌握反而不那麼高,那些天賦高但條件差的讀書人,往往可能在進士科大顯身手。
不過相對來說,明經還是簡單的多,因此隋朝科舉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說法。考明經,三十歲考中都算老了,而五十歲考中了進士,已經算是年輕,足以說明明經和進士科的區別。
至於說明法明書明算這三科,其實就是考書法、律法、算術的專業才能,一般錄取後都是爲吏。
羅成這次還是打算創新,不再沿隋朝老路走。
隋朝的六科,並不是年年考,經常中斷。羅成則準備一年一科,只考進士科,取消明經明法明書明算和秀才科,但同時,又設立分級考試製度,不是直接來京城考試,通過層層考試,把尖尖兒送到洛陽來。
現在關鍵的還是考試內容。
許多士族出身的官員,堅持認爲當考明經,以經書爲主,甚至他們還提出了以三禮三傳連同《易》《書》《詩》爲九經,列爲科舉考試書目。三禮爲周禮、儀禮和禮記,而三傳則是左傳、公羊傳和穀梁傳。
對於只考九經,羅成當然不同意。
只考九經,那將來豈不跟八股一樣,只考出來一堆只鑽研九經,只會死記硬背的書呆子?
“陛下,這道奏章內容倒是新奇。”
長孫氏拿起一本奏章,翻開一看,不由眼前一亮,連續爲皇帝讀了好幾天奏章,讀的奏章都有上千本,長孫對於科舉考試之事,現在也是十分了解了。
“哦,能讓觀音婢說好的,看來真是有些內容的,是哪位宰輔之言?”
長孫氏捂嘴輕笑,“陛下這次可是說錯了呢,這是一位武將的本子,左親衛中郎將、武水縣開國伯常何的奏章,這字還寫的很好呢。”
一聽常何的名字,羅成立即笑道,“常何不過是個老粗,字都不識一籮筐,那幾個字寫的更是和狗爬一樣,這定是他府中哪個幕僚門客代筆的,先念來聽聽。”
常何的奏章確實是馬周所寫,馬周對於皇帝要開科舉,先是拍了一通馬屁,大爲稱讚,對於皇帝已經決定的科舉規模、參與科舉者的身份條件標準等都很讚歎。
他接着提出,大秦的科舉考試當把過去明經進士明法明算明書的考試內容都包容進去,同時還要以禮部官員銓選的身言書判四個條件納入進來,結合一起,形成大秦科舉的進士科考試。
羅成一聽,不由的驚訝。
“果然不一樣啊,聽了這麼多奏章,還真就這一條說的很有建設性。將過去明經明法明算明書和進士科都結合一起,再結合身言書判四條,嗯,有見識。”
過去明經考的是經義,明法考的主要是律令策等,明書又稱明字科,主要是考文字兼書法,明算則是考數學。
在過去重治術輕技術重道輕器的時代,除了明經和進士科,明法明算明書都是不受重視的科目,只爲選拔專門的吏員而已。
一直屬於末科。
馬周認爲,大秦科舉應當既要考明經,也要考時務策論,還得考書、算、法的能力,同時,還得把吏部官員銓選的身言書判也列爲考覈標準。
“身言書判是選拔官員的四個標準條件,一是身,身體相貌要豐滿高大。二是言,即言談要雄辯有理。三是書,書體法式要剛勁美觀。四是判,判案文辭要優美通暢。”
用馬周的話來說,科舉畢竟是爲國選官,因此就得按考覈官員的標準來。要是長的太醜陋或殘疾,當然不能授官,這有損朝廷和官府的形像威嚴。而要是話都說不清,這還如何當官?要是字都寫不好,更休提其它。
而判也是極爲關鍵,取一些郡縣或大理寺的真實案件,尤其是疑難案件,課其斷決,而觀其能否,這就要求考生必須通曉事理,諳熟法律,如此才能明辯是非,秉公判斷。同時,還得有好的判辭,得優美通暢,言約旨遠、對仗工整。
說到底,馬周認爲大秦科舉選出來的進士,就得個個是既要長的五官端正,一表人才,又得口齒伶俐,雄辯滔滔,還得寫的一筆龍飛鳳舞的好字,還要懂律法會算數,最後還要通曉人情事故。
這不僅僅是能熟習聖人經書,而是得各方面都很優秀。
皇帝聽了,忍不住睜眼坐起。
“馬上召常何入宮,朕倒要聽聽,是誰在爲他出謀劃策,獻如此良言。如此有才之人,給常何這個大老粗當門客幕僚,實在是太屈才了,如此才能,就算現在授一官職,也不爲過。”
“陛下也是此意嗎?”長孫笑問。
“不完全符合我心中科舉制度設想,但在衆臣的這些建議之中,這已經是難得的上佳,言之有物,而且確實不錯。再增加一些,便能使用了。”
“陛下,天已不早,不如明日再召常中郎將不遲。”
“無妨,朕今天就想見。來人,去常何府中宣旨,讓常何來見朕,記得把那位替他捉刀代筆的人也一起帶來。”
內侍急急出宮。
暮色黃昏,閉門鼓已經在敲響。
一隊內侍的到來,還是讓常何有些忐忑,暗想難道馬周那道奏章寫了什麼犯諱之語?
“陛下召常中郎將急速入宮面聖,還有把爲中郎將代寫奏章的那位也一起帶去,陛下也要見他。”
常何不安的問,“敢問爲何如此急切召見?”
“放心吧,陛下心情很好,還誇讚常中郎將,說你眼光了得,居然請了位如此了得的門客幕僚呢,陛下看了你那幕僚代寫的奏章,很高興呢。”
聽到這,常何提起的一顆心才放鬆下來,不過也還是驚歎,皇帝真是聖明瞭得,居然一眼就能看出奏章是由他人代寫。
“請天使稍等,我這就去叫馬先生。”
馬周聽聞天子相召,很淡定,撣了撣衣袖,“走吧。”
“你難道不害怕?”
“能得見天子,這是吾夢寐以求的機會,爲何要害怕?吾求之不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