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元昊與雪凰,一個與化蛇全身心周旋,一個入定喚醒靈力,誰也沒有注意到追過來的均彥和荀意。他們兩人倒也無意叫元昊和雪凰注意到自己,站在山洞口就看了起來。
半柱香的功夫過去,化蛇被元昊拖得有些累了,動作不再那麼敏捷,時不時要在追的過程中喘上幾口大氣。元昊趁機看向了雪凰一眼,發現她即將喚醒修爲,脣邊掛上了一抹笑,一個轉向將化蛇引到了她附近。
化蛇已經毫不知情地被引入了危險範圍內,元昊看準好時機,將凌霄劍再一次穩準狠地刺入了化蛇的七寸。
與此同時,一道沖天發紅的三昧真火燃燒在了它身上。雪凰雙手爲掌,源源不斷燃着非萬年玄冰不能熄滅的鳳凰三昧真火。
化蛇痛苦至極,比刺中七寸還要痛苦萬分,瘋狂的扭動,磬音震天,無助絕望地仰天張開大口,滿嘴獠牙發出森森白光。但它最後暴怒了也不過須臾,就終於以無力動彈告終了,粗壯的身體在火裡滋滋作響,如燃燒一段木頭,慢慢發黑,慢慢化爲灰燼,慢慢灰飛煙滅。
雪凰撤了法術,就感到一個頭暈目眩,差點當場摔在地上。強行喚起修爲,又立即一下耗費了那麼多靈力,現在果然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她撐在一塊石頭上捂着胸口歇了一歇,就馬上有元昊過來慰問,他虛摟着雪凰的腰,關切非常地問她:“你還好嗎?”
雪凰面色蒼白地擺了擺手,衝他一笑:“沒事,我沒事的。”
然後就有明明應該是主角,卻成了配角的均彥上神和荀意走過來好意問切。雪凰客氣地對他們都笑了一笑,若是要她說話的話,此刻卻是真的沒力氣說了。
她模模糊糊,神志不清地聽到均彥上神對她大加讚賞:“雪凰上神果然是年輕有爲,有勇有謀,我的太子侄兒元昊,竟也只能成了你的幫手。”
她還聽見他說:“雪凰上神這是靈力消耗太多,以至於虛弱不濟,不如由我來幫你度一些修爲,也好還你這個人情。”
不過還沒等到享受到均彥上神的萬年修爲,雪凰就已經暈了過去,暈前只覺得自己白白錯過了一個大便宜,哀怨悲慼得很。
醒過來的時候又是在泠善殿,雪凰環視了一圈已有些熟悉的地方,沒有元昊的影子。那句冷冰冰的狠心話,卻又在自己耳畔響起。
“你也用不着習慣,這是唯一一次。”
反反覆覆,如同一個殘忍絕情的魔咒般迴響,讓她每一次快要偏離軌道的時候,就像警世恆言一樣敲她一下,終於,再也不敢胡思亂想。
不過,師傅講完了這句話以後,似乎自己也並沒有怎麼遵守,所以,她應該也用不着太當真吧。師傅平時說過的傷人話也不算少了,何必就偏偏把這一句放在心上?
雪凰一個敏捷動作坐了起來,起來急了,頭又有點犯暈,於是伸手按了按太陽穴提神,然後整了整身上的白色羽衣。衣服在回到九重天的時候就已經自動變回來了,整理好衣服,接着就想要穿了鞋下牀。
把那雙碧霞雲頭鞋穿好以後,她匆匆幾步就撩開了水晶簾想走出泠善殿去,沒想到又是頭暈目眩得厲害,只好隨手坐在了那張紅木八仙桌邊上的四角紫檀圓凳上,撐着頭沉沉呼吸了一陣,打算只能等緩過來纔能有力氣出去。
桌上的蓮紋高腳鼎爐裡一枝白檀線香已燃了一半,正嫋嫋升起濃郁的香味,這香原本是在下凡間之前就點着的,沒想到在凡間過了那麼久,經歷了那麼多,在這九重天上,也不過也就是半柱香的功夫罷了。
雪凰望着這似有若無的煙生煙滅不禁唏噓了一陣,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自己和元昊這一次去了一趟人界,明明過得很充實,明明期間發生了那麼多。比如說和他在一把傘下坐亭觀雨,比如說在土地廟裡度過一夜,比如說在聚勝樓同桌吃飯,雖然他只是喝了幾杯茶,再比如說,他最終在化蛇口下救了自己,又與自己聯手除了這隻兇獸。這一切的一切,真的只是在短短半柱香的功夫裡發生的嗎?她有些不敢相信,不願接受,這一些回憶,到底是真的,還是隻是自己在這滿滿的一室白檀香味裡做的一場夢?
有個典故叫做莊周夢蝶,雪凰現在,就是這種迷失的心態,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夢醒來,還是自己夢開始了?
如果可以選的話,她到希望,活在剛剛那個世界裡。雖然在那裡自己是個凡人,可是卻能有細緻入微觀察身邊每一件事物的小心思,可以感受到很多做上神,法力無邊之外的簡單樂趣。例如觸碰一朵花時的心靈悸動,例如品嚐食物的滿足幸福,還例如,在那個世界裡,師傅他對自己很好,即便他到最後纔出現,可師傅是有苦衷的,他心裡,是牽掛着自己的。
越是懷念那個世界,就越是害怕這個世界並不是這樣的,雪凰甚至開始害怕在這個世界裡看到元昊。如果他不過是把在人界的時光看做是一個夢或一個劫,那麼自己獨自記着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他真的那樣,自己是該忘了,還是假裝忘了呢?
她糾糾結結想了很久,眉頭越來越緊鎖,居然頭也不暈了,只來來回回,翻來覆去地想着這個問題。剩下的半柱香也已燃盡,最後頭腦裡雜亂一片,已經分不清是被滿屋的白檀香味充滿,還是被這個問題灌滿。
直至那紅木大門被一下推開,透進來一室的光。雪凰被突然的光線與聲音打斷思緒,驀地一驚,猛然轉過了頭。
來人正是泠善殿的主人元昊,他已經換上了一件九重天上的常服,明紫色的底色,繡以精緻繁複的大小交龍圖案,費時卻極其巧奪天工,雲霞織就,瑞光四射,漂亮奪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黑髮已用一個束髻冠束起,看上去正式得像是到天君那邊去了一趟回來的樣子,大約是在自己休息的這段時間裡,去把除化蛇的事和天君稟報清楚了。
雪凰也知道師傅站着自己不能坐着的規矩,強撐着站了起來,守禮地問候了一句:“師傅,您從天君那回來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其實是有些緊張的,緊張元昊迴應她的語氣,到底會是平涼的,還是溫暖的。期待溫暖,害怕平涼,於是既希望他說,又希望他別說,永遠留給自己一個幻想也好,只不過,又怎麼可能一輩子活在幻想裡呢?
元昊的聲音已經在陽光裡傳過來,他嗯了一聲,說道:“天君說,你做得很好,還說,爲了感謝你奮不顧身爲六界除去一大害,特賜予老君煉的金丹一枚,可使你的修爲更加精純,順利度過涅槃。”
說罷已變出一個盒子來,圓形手掌大小,像女子的首飾盒一樣精巧別緻。
雪凰伸手小心接過盒子,受寵若驚的表情之後,漸漸浮起一個笑容,雙目彎彎像月牙,面龐柔和得像塗上了一層光輝。
真好,師傅現在對她的語氣是和在人界一樣的,還是暖暖關切的,讓自己心裡如同一團棉花一樣棉軟了下去。如果師傅可以一直這樣,她一點也不怕再多沒幾次靈力。雪凰也不知自己何時已變得如此患得患失,在意一個人對她的態度到了這樣的境地,越來越卑小,越來越不像自己,而最可怕的,是自己還深陷其中,渾然不知。
她擡頭望着元昊甜甜道了一句:“謝謝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