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暮是在週末接到沈媛媛的電話的。
前天晚上她被紀明遠折騰的晚,所以早上也起得遲。紀明遠因爲紀明誠的召喚出門了,臨走前還吩咐依然沉在夢裡的林歲暮,叫她醒來就叫外賣不要自己做飯吃了。她迷迷糊糊的“嗯”了幾句,紀明遠看她那樣子實在可愛,又抱着她親了一會兒纔出門,以至於她一起牀就覺得滿臉通紅。
就在她很是不好意思的站在衛生間裡拍自己的臉的時候沈媛媛就打電話過來了,清清脆脆的聲音在話筒裡傳過來:“暮暮姐一起出來逛逛嘛。”
儘管是情敵,沈媛媛還是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就在上次一起吃飯之後她對林歲暮的稱呼就改成了“暮暮姐”。
想起上次林歲暮就覺得心裡堵得慌。
三人坐在一張桌子上,沈媛媛開開心心的跟紀明遠聊他們小時候的事兒,林歲暮在一邊聽,又喜歡又鬱悶。
喜歡是因爲聽到紀明遠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兒,小時候的紀明遠據說很可愛,她覺得又能多瞭解他一些,覺得他在她心裡又能多完整一些。鬱悶是因爲沈媛媛明顯沒有顧忌到她的存在,跟紀明遠說得熱火朝天,偏偏又是她完全插不進嘴的話題,所以只能默默地聽,默默地吃。
紀明遠倒沒有因爲沈媛媛而冷落她,時不時的給她夾點菜,湊到她旁邊說一句類似於“你少吃點兒辣椒,不然長痘痘我可不理你”之類的話。
她聽了就擡起頭扁着嘴看他,然後又順帶看到了沈媛媛稍顯冷漠的表情,又覺得心裡一窒,只能低下頭繼續默默地吃。
當然,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中途去上廁所的時候,紀明遠拿過她的碗把裡頭的辣椒全部一點點的挑出來,一邊動筷子一邊看似漫不經心的對突然安靜下來的沈媛媛說:“媛媛,今天過了,夠了啊。”
沈媛媛的臉一瞬間就煞白了。
他怎麼會不知道沈媛媛在讓林歲暮受委屈。
沈媛媛的心就是在那個時候涼了半截。
林歲暮沒能拒絕沈媛媛,她從來就不善於拒絕別人。所以掛了電話她才懊惱地想,這麼跟沈媛媛出去,能不尷尬麼?
結果是,沈媛媛若無其事的挽着她的手逛街,還老是拿着東西問她的意見,她說“還行”的時候沈媛媛就放下轉身去看別的,她要說“挺好看的”沈媛媛就拿去試衣間試一下,搞得後來店員在聽到她說“還行”的時候都要瞪她一眼。
她不喜歡來這種名店,但是紀明遠會帶她來,她乖乖的讓紀明遠拿衣服鞋子給她試,他覺得好看了再問她自己,她也覺得行的話就買下來。
她從來不追求這種奢侈品,但她知道這只是紀明遠想表達的一種方式,所以她不過分拒絕,只偶爾說“還有呢,不要買。”
現在她跟着沈媛媛來逛,覺得極度不自在。
沈媛媛換了一件掐腰連衣裙出來,站在穿衣鏡前讓店員打理,一邊問站在一邊兒的林歲暮:“暮暮姐,你覺得我胖麼?”
林歲暮有些驚訝的搖搖頭:“不胖呀。”
沈媛媛癟着嘴:“我三哥也說我不胖,但是你看你比我瘦那麼多。我三哥說我要是敢減肥他就斷我的糧。”
林歲暮沒有說話,沈媛媛解釋說:“我三哥就是沈家鬆,我從小叫習慣了,叫紀明誠二哥,叫他三哥。可他老是不讓我這麼叫。”
沈媛媛自己理理裙襬,說:“我二哥有沒有調戲你叫你難堪?”
林歲暮搖搖頭:“我還沒見過他們呢。”
沈媛媛手上的動作停下來,回過頭來看着她:“你還沒見過我二哥三哥?”
林歲暮看着沈媛媛,抿了抿嘴:“沒有。”
沈媛媛眨了眨眼,又回過身去:“那也不奇怪。紀明遠從來不把他那些女朋友帶到二哥他們面前去。”
林歲暮頓了頓,說:“你在這兒試着吧,我到那邊兒去坐一下。”
沈媛媛點點頭:“去吧去吧,一會兒試好了我叫你。”
林歲暮手裡翻着店員給她的產品介紹,心裡卻煩糟糟的。沈媛媛的那句“紀明遠從來不把他那些女朋友帶到二哥他們面前去”總是在她腦子裡轉來轉去。
沈媛媛的意思是她就像紀明遠從前的那些女朋友一樣,原來她也不是什麼有特別的?
林歲暮覺得自己很不鎮定了。難道不是一開始就沒有那麼在意的麼。難道她不是僅僅喜歡紀明遠而已的麼。爲什麼事情好像越老越出乎她的意料。好像顯得原來她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樣情緒淡定。
她不得不面對紀明遠越來越影響她生活的這個事實了。而現在沈媛媛,只是讓很多她潛意識裡再不斷逃避的事情更早的擺到了檯面上來。
最爲讓她不淡然的是,她甚至都不確定紀明遠是不是足夠在意她。或者他是不是像她一樣會因爲這樣那樣的事兒而影響自己的心緒。
林歲暮“啪”的合上手裡的雜誌。
歸根結底,她是擔心紀明遠愛不愛她的。
是的,她現在開始在意的,不再是喜歡不喜歡了,而是愛不愛的問題。
林歲暮被沈媛媛成功的攪和了心情。所以她後來明顯的開始心不在焉。沈媛媛作爲始作俑者當然知道林歲暮是因爲什麼而心神不寧,所以她很是“好心”的讓林歲暮回家休息。
於是林歲暮就回家了。紀明遠當然還沒回來。他估計都不知道她和沈媛媛出去過了。林歲暮徑直走到臥室躺倒在牀上,臉埋在軟軟的枕頭裡。紀明遠習慣睡在右邊,所以右邊的枕頭上有着他的味道。他頭頂總是有一種淡淡的味道,每次林歲暮站着去抱坐着的他的時候就會聞到那股好聞的熟悉的味道。
林歲暮從來不是那種膩膩歪歪的人,但是她喜歡挨着紀明遠。她也一直是獨立的人,但是她現在也開始習慣性的依賴紀明遠。她覺得她要承認她或許是愛上紀明遠了。就算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不長,她還是愛上他了。
多奇怪,紀明遠幾乎都沒有做什麼讓她覺得甚至是很感動的事兒。
林歲暮嘆了口氣,抓着自己的頭髮扯了扯被子。
她果然是容易被攪亂心神的人啊。
紀明遠是中午之前回來的。
他回來的時候林歲暮已經把煩躁暫時的壓住了,正要出門買菜。紀明遠進門來看見她,鬆了口氣:“還好你還沒出去。今兒跟我去媛媛家吃飯吧,算是家宴,小三兒紀明誠他們都去,小三兒還要把他們家樑容緋帶過去呢。”
林歲暮沒有動,紀明遠換了衣服出來看着她:“怎麼了歲歲?”
林歲暮每次聽到紀明遠叫她“歲歲”就沒有招架能力。
她躊躊躇躇的看着紀明遠:“我不去成嗎?”
紀明遠拿着她的包站在那兒,花了幾秒才聽出林歲暮的拒絕,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問她:“怎麼了?”
林歲暮搖搖頭,又低下頭:“沒什麼,就是覺得不舒服。對不起。”
紀明遠頓了一會兒,走到林歲暮面前微微彎下身:“你道什麼歉?傻妞兒,不舒服就在家裡呆着吧。要不還是叫醫生來家裡看看?”
林歲暮搖搖頭:“不用了,就是有點頭暈,睡一覺就好了。”
紀明遠放下手裡的包,伸手抱了抱她,把頭擱在她的發頂上:“傻妞兒,沒事兒,我跟他們說一聲就成,什麼都沒你重要,所以別擔心成嗎?”
林歲暮不知道紀明遠到底是要說什麼,所以她含含糊糊的悶在他懷裡點了點頭,然後看着紀明遠出了門。
所以紀明遠如往常一樣隻身出現在三家的家宴上。紀明誠一看見他就過來陰陽怪氣的說:“喲喲喲,紀大少您這是一個人吶?”
紀明遠捏着手裡的杯子喝了一口酒,氣定神閒的說:“紀明誠,你要是想到西藏分公司去你可以繼續。”
紀明誠癟了一下,但是馬上覆活,湊過頭去用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你們家林歲暮呢?”
紀明遠想到這個就有點心神不寧,口氣明顯僵硬的說:“不舒服,在家裡休息。”
紀明誠撇撇嘴:“得了吧你,人是不想跟你來吧,瞧瞧你這樣兒,太明顯的慾求不滿了。”
紀明遠轉過頭來,眼睛眯了眯。
紀明誠心裡一緊,馬上見好就收:“別啊,我錯了,病了是吧,我找個時間去探望一下你家林歲暮,啊。”
紀明遠沒有說話,繞過他走開了。
紀明誠大鬆一口氣。上次紀明遠就是這麼一眯眼,第二天他就發現他的所有信用卡全部被凍結。
那次紀明遠足足斷了他兩個月的糧,逼得他靠着沈家鬆過活還被他嫌棄,差點就去申請了最低社保。
紀明遠在整個家宴中都有些心不在焉。
這一點沈家鬆看出來了,甚至連紀明誠都看出來了。沈媛媛作爲這次家宴的主角,圍着紀明遠幾乎沒有走開。沈家鬆心思放在樑容緋身上,紀明誠擅長於萬事不關己,堅決貫徹惹不起躲得起的方針,加上長輩本來就有讓紀明遠和沈媛媛湊成一對兒的希望,所以大家都是該幹嗎幹嗎的狀態,只有紀明遠一個人煩心的應付着沈媛媛。偏偏沈媛媛話題從來都不斷,所以他只能盡全力去迎合她的話。
最後家宴結束的時候,紀明遠覺得很累很累,只想馬上回家,看到林歲暮在家裡,他就不會累了。
紀明遠到家已經是晚上了。
打開門的時候家裡沒有亮燈,他穿過門道走到客廳,客廳沒有開燈,電視開着,林歲暮人也沒看見。
紀明遠走到沙發面前,纔看見窩在沙發裡,已經睡着的林歲暮。
他低下身去,手撫在林歲暮的臉上。
這個傻瓜哭出來的眼淚都沒擦乾淨。
他想。
他突然覺得心裡一疼。
他伸手把依然睡熟的林歲暮抱起來。她總是輕輕的,抱起來一點兒都不費勁,而且身子軟軟的,抱在手裡覺得心裡特別安寧。
林歲暮猶在睡夢中,卻有點感覺,於是動了動,紀明遠馬上停下來,卻沒想到她只是偏偏身子,在他懷裡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然後就恢復安靜了,甚至還伸出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襯衫。
用俗氣的話來說,紀明遠的心在那一刻柔軟的要滴出水來。
紀明遠把林歲暮放在牀上,林歲暮翻身縮了縮身子,沒有醒來。他脫了衣服,在她旁邊躺下來,給她蓋了薄被,伸出手攬着她的腰,盯着她的睡顏。
林歲暮皮膚白白的,所以更加襯得脣色的粉紅。她睡覺會微低着頭,長長的睫毛蓋下來像扇子一樣在眼睛下打出陰影來。
紀明遠嘆了口氣,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有些無奈的,又有沮喪的低聲說:“歲歲,你在不安什麼呢。”
林歲暮看見紀明遠朝她走過來,她開心的揚着手喊他,紀明遠也笑,一邊笑一邊往前走,就要走到她面前了,突然有個人攔在她前面跑過去摟着紀明遠的脖子,紀明遠也笑着抱住她。
林歲暮看到那個人是沈媛媛。她心裡一冷,還是想走過去拉紀明遠,但是又有人攔在她面前,是很多名店的店員,臉上掛着讓她快要窒息的笑容,一個個的對她說:
“林小姐,您要這個嗎?這個折後只要3000,您要嗎?”
“林小姐,沈小姐說這個是送給您的,是我們的非賣品,只要幾百塊就能拿到,您要不要看看?”
“林小姐,紀先生說讓您在這兒等他,您可以先點餐。……林小姐您會點餐嗎?”
“林小姐,紀先生需要您換件禮服跟他去參加晚宴。……林小姐您有晚禮服嗎?”
“林小姐……”
林歲暮很急。她想推開這些人到紀明遠面前去,可是人太多,各種各樣的攔着她,她沒法走出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紀明遠抱着沈媛媛,看着沈媛媛在紀明遠的臉上一點點的親,看着她就要移到他的嘴脣上去……
林歲暮醒來,只看到黑暗,還感覺到紀明遠攔在她腰上的手。
只是夢境。
她鬆了一口氣,翻了一個身面對紀明遠,紀明遠卻是皺了皺眉,然後閉着眼睛起身了。林歲暮看着他坐起來穿鞋,然後走出臥室。
他在夢遊?
林歲暮聽說過夢遊的人不能把他們叫醒,所以她躺着沒動,想看看紀明遠要幹什麼。她幾乎可以聽懂他的拖鞋穿過客廳,經過客房,然後走到了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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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透過開着門的黑暗看到有了亮光。
紀明遠幾乎是馬上就回來了,躺回牀上,伸手摟住林歲暮。
林歲暮心裡有什麼要裂開了,她下意識的又翻了個身,然後很快的,她起身去上廁所。
她感覺心像被什麼提着。
她要怎麼說?從客廳到廁所的一段路,紀明遠把燈都打開了。她晚上又起來上廁所的習慣,一開始紀明遠知道以後乾脆就在睡前把所有的燈都打開。林歲暮就抗議,說太浪費電了。
紀明遠還笑她說:“那你要怎麼着?你怕黑啊。”
林歲暮就是不肯:“那不行,我可以壯着膽摸索的,反正不能這麼浪費。”
當時紀明遠沒有說話,只是笑。然後她每天晚上比他睡得早,半夜起來上廁所,依然看到開着的燈,就會扁着嘴在心裡罵紀明遠,罵他還是不聽她的,罵他敗家又浪費資源。
她怎麼想得到他會每天晚上起來給她去開燈?
他甚至知道她什麼時候翻身,知道當她翻到第二個身的時候她就要起身了。所以他夜夜在她第一次翻身的時候起來。
直至已經形成一個習慣。
林歲暮回到臥室,躺回牀上,心裡依舊破濤洶涌。紀明遠依然面對她睡着。她伸出手緊緊地摟住他的腰。
紀明遠在睡夢中還是有點感覺,也把摟着她的手緊了緊。
她以爲紀明遠還沒有到愛她的程度的。她原本是這麼以爲的。
她想,紀明遠,你還有哪些是我不知道的?
當然,紀明遠並不知道這天晚上林歲暮心裡的千般變化。
他更加不知道她在他懷裡輕聲說的那句“我愛你”。